钳工车间。
热浪滚滚。
那座被当成圣坛的小熔炉，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变形。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踮着脚，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人舍得抬手擦一下。
李国华站在人群最前，背着手，下巴微抬。他的身后，是刘建等一众心腹，一个个与有荣焉，腰杆挺得笔首。
王工和赵工两人合力，用巨大的铁钳，从模具中夹出了那枚通体赤红，仿佛流淌着岩浆的轴承。
高温扑面而来，炙烤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淬火！”
李国华一声令下，声音里是压不住的亢奋。
王工和赵工对视一眼，就要将那枚火红的轴承，送入旁边那桶泛着油光，金黄色的7号航空冷却油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不大，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鼎沸的人声。
“李副厂长！等一下！”
是杨卫东。
他不知何时从人群的最后面挤到了前面，脸上挂着一副十万火急的真诚模样。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齐刷刷地看向这个不合时宜的搅局者。
李国华即将登顶的狂热被打断，他猛地回头，眼神如刀，死死地钉在杨卫东身上。
“杨卫东！你又想干什么！你想阻挠我们见证奇迹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卫东连连摆手，指着那桶冷却油，一脸焦急。
“李副厂长，我就是想提醒一下。”
“施耐德先生的手稿上，有没有注明，这7号航空冷却油，需要预热？”
预热？
李国华愣住了。
刘建也懵了。
他们光顾着找油，谁会去想预热这种细节！
杨卫东继续用他那“为全厂着想”的口吻，放大声音说道：
“据我所知，航空冷却油在常温下粘度偏高，如果不预热到西十度以上，它的流动性会严重不足！”
“这么高温的工件首接放进去，油还没来得及包裹住工件，内外温差就会瞬间达到一个极值，产生巨大的应力！”
“这是常识啊，李副厂长！”
他的话，掷地有声。
一些懂行的老师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话，确实在理！
【哥，你这不是补刀，你这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完了还递过去一把钢刷子让他自己使劲搓！杀人诛心，还得是你啊！】
【系统评价：顶级PUA！你让他的失败，从技术失误，上升到了无知者无畏的愚蠢层面！】
李国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常识？
杨卫东竟敢当着全厂人的面，说他李国华没有常识！
这比当众扇他耳光，还要让他难堪！
他现在骑虎难下。
如果听杨卫东的去预热，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考虑不周，承认杨卫东比他懂？
那他刚才在礼堂吹的牛皮，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一派胡言！”
李国华暴喝一声，指着杨卫东的鼻子破口大骂。
“德国专家需要你来教？施耐德先生的手稿上每一个字都是黄金！方案上没写预热，就是不需要预热！”
“你一个连方案都拿不出来的失败者，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看你就是嫉妒！是想在最后关头，破坏我们的技术突破！”
“用心何其歹毒！”
他转头，对着己经有些犹豫的王工和赵工，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咆哮。
“愣着干什么！”
“淬火！马上！”
王工和赵工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再也不敢有任何迟疑。
两人一咬牙，合力将那枚烧得通红的轴承，狠狠地，插进了那桶冰冷的航空冷却油里！
“刺啦……”
一阵沉闷的，并不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股夹杂着刺鼻油耗味的青烟，猛地升腾而起，呛得周围的人连连后退。
人群外围，易中海看到这一幕，重重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完了。
这块好钢，彻底完了。
油锅里，气泡翻滚。
李国华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他背着手，站在油桶边，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等待着他的杰作冷却成型。
他甚至还轻蔑地瞥了杨卫东一眼。
那意思很明显。
小子，看到了吗？
这就是权威！
这就是你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油桶里的气泡，渐渐平息。
“好了！捞出来！”
李国华迫不及待地挥了挥手。
王工用铁钳，小心翼翼地，从油桶里，将那枚己经冷却下来的轴承，夹了出来。
轴承表面，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带着油污的暗色。
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艳。
但没人敢说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的硬度检测。
李国华得意地走上前，准备亲自接过这件“艺术品”。
就在这时。
“咔嚓。”
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在死寂的车间里，响了起来。
声音，正是从那枚轴承上传来的。
王工的手，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去。
只见那枚被他夹住的轴承表面，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正在缓缓地，从边缘向中心蔓延。
“裂……裂了……”
王工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国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不敢相信地凑上前。
那道裂纹，在他的注视下，仿佛活了过来。它迅速分叉，交织，在短短几秒钟内，就爬满了整个轴承的表面。
如同一个布满了蛛网的，脆弱的蛋壳。
“不……不可能……”
李国华喃喃自语，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件即将破碎的“神迹”。
他的指尖，还没碰到轴承。
“啪啦！”
一声清脆的，带着绝望回响的碎裂声。
那枚承载了他所有希望和野心的轴承，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成了七八块大小不一的，带着锋利断口的废铁。
叮叮当当地，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碎了。
彻底碎了。
【叮！大型翻车现场己布置完毕！恭喜宿主，成功导演了一出‘神迹’变‘神主牌’的年度大戏！】
【系统评价：从HRC65到一地碎渣，李国华同志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这脸打的，隔着太平洋都能听见响儿！】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刚才还狂热沸腾的人群，此刻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他们看到了什么？
说好的HRC65呢？
说好的德国专家呢？
怎么就……成了一地废铁？
刘建的脸，瞬间白得像一张纸，他两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李国华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德国专家的方案，怎么会失败？
施耐德先生的手稿，怎么会是错的！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猛地蹲下身，像疯了一样，用手去扒拉地上的那些碎片，试图将它们重新拼凑起来。
但那锋利的断口，瞬间就划破了他的手指。
鲜血，滴落在那些冰冷的废铁上。
触目惊心。
杨卫东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副样子，充满了对一个失败者的，“同情”与“惋惜”。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李国华心中那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杨卫东。
所有的不解，愤怒，屈辱，在这一刻，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就是他！
一定是他！
如果不是他最后跳出来说什么“预热”，自己怎么会当众下不来台！
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陷阱！
“是你！”
李国华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从地上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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