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屿的会议日程排得很满。
接连几天，林晚星都是独自一人。她没有叫导游，只是拿着地图，随意地在佛罗伦萨的街头巷尾穿行。
阳光炽烈，石板路被晒得微微发烫。她走过宏伟的圣母百花大教堂，在乌菲兹美术馆里对着波提切利的画作驻足良久，也在老桥上看街头艺人表演，偶尔买一个gelato，感受冰淇淋在舌尖融化的甜腻冰凉。
没有需要扮演的角色，没有时刻悬在头顶的审视目光。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裙，戴着宽檐草帽和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混在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中，像一个最普通的观光客。
这种感觉，陌生又久违。
她甚至允许自己暂时不去想那个冰冷的契约，不去想“傅太太”的身份，不去想那个她始终无法企及的白月光。她只是林晚星，一个暂时逃离了现实牢笼，在这座艺术之城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女人。
脚步变得轻盈，连呼吸都仿佛顺畅了许多。
这天下午，她在一家隐蔽的工坊里，看一位老匠人现场制作皮革笔记本。匠人专注的神情，皮革特有的香气，都让她感到一种宁静。
她买下了一本小巧的、封面印着佛罗伦萨市花鸢尾纹样的笔记本。
回到酒店时，夕阳正好。
她没想到，傅承屿竟然己经在套房的客厅里。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似乎在讲电话，语气是工作时的果决利落。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
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她戴着草帽，脸颊因为日晒微微泛红，手里还拿着那个新买的笔记本和一支吃了一半的gelato。
这副样子，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端庄、甚至有些刻板的“傅太太”截然不同。
林晚星脚步微顿，下意识地想摘下帽子和墨镜，整理一下略显随意的衣着。
“玩得开心？”他挂了电话，朝她走来，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晚星摘下墨镜，点了点头：“嗯。城市很美。”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属于外面阳光和自由空气的松弛感。
傅承屿的视线掠过她手中那支融化得有些快的冰淇淋。
“化了。”他提醒道。
林晚星低头一看，乳白色的奶浆正顺着蛋筒边缘往下淌，快要沾到手指。她有些窘迫，下意识地伸出舌尖，快速舔了一下快要滴落的部分。
动作自然，带着点不经意的娇憨。
傅承屿眸光微沉，看着她唇边沾染的一点奶渍，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林晚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失态，立刻拿出纸巾擦拭。
“会议结束了？”她试图转移话题。
“嗯。明天去锡耶纳。”他看着她擦拭手指，忽然道，“晚上有个酒会，推掉了。”
林晚星有些意外。他向来以工作为重。
“那……”
“附近有家餐厅，露台可以看到全景。”他语气平淡地提议，“想去试试吗？”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个……邀请。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了往常的冰冷和审视，倒映着窗外的夕阳余晖，显得有些温和。
在这异国他乡的黄昏，对着这样的他，她发现自己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好。”她轻声答应。
餐厅位于一座古老建筑的顶层露台。白色的桌布，银质的餐具，空气中飘浮着美食的香气和低柔的音乐。
最重要的是，视野极佳。整个佛罗伦萨老城的屋顶在脚下铺陈开来，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庄严而温柔。
他们坐在靠栏杆的位置。晚风拂面，带着夏日夜晚的凉爽。
点餐的过程很顺利，傅承屿甚至询问了她的意见。这在他们之间是罕见的。
等待上菜的时候，两人之间没有太多交流，但气氛并不尴尬。林晚星大部分时间都望着远处的风景，眼神里带着真实的惊叹和愉悦。
傅承屿的目光，则大多落在她的脸上。
他看着她在暮色中柔和的侧脸线条，看着她因为看到一群归巢的鸽子而微微上扬的嘴角，看着她眼底映着万家灯火的光点。
这不是他记忆里苏清那种带着忧郁的、需要被呵护的美。林晚星的美是沉静的，坚韧的，像月光下的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和生机。尤其是在她放松的、展现真实情绪的时候，这种美更具冲击力。
他忽然想起那晚在书房，她力挽狂澜时的专注和智慧。
眼前的她，和那时的她，奇妙地重叠在一起。
“喜欢这里吗？”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晚星转过头，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很喜欢。谢谢。”这句谢谢，是真诚的。
侍者送来了开胃酒和前菜。
美食，美景，还有眼前这个……似乎变得有些不同的他。林晚星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
他们甚至聊了几句关于文艺复兴的艺术，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傅承屿见识广博，言辞精准，林晚星则能从不同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见解。对话竟然难得的流畅而平和。
没有契约，没有替身，没有冰冷的隔阂。
仿佛只是一对普通的、在异国度假的伴侣。
林晚星允许自己沉溺在这片刻的虚假温馨里。就一会儿，她对自己说，就偷这么一会儿的欢愉。
主菜过后，侍者推荐了一款本地的葡萄酒。
“尝尝？”傅承屿看向她。
林晚星酒量很浅，平时几乎不碰。但此刻，氛围太好，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摇曳，散发出醇厚的果香。她小口啜饮着，酒精很快让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
眼神也变得更加水润迷离。
傅承屿看着她微醺的模样，眼神愈发深邃。
“林晚星。”他叫她。
“嗯？”她抬起头，目光有些朦胧地看向他。
露台的灯光不算明亮，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此刻的他，褪去了商场的杀伐果断，显得有几分慵懒，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她的心猛地跳快了几拍。
“上次项目的事，”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低沉，“不只是谢谢。”
林晚星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让我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继续说道，目光如同有实质，描摹着她的眉眼。
是什么呢？是她不同于苏清的地方？还是她本身的价值？
林晚星没有问出口。酒精让她的头脑有些迟钝，也让她的心防变得脆弱。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爱过、怨过、试图逃离过的男人。在此刻异国的星空下，在微醺的酒意中，那些复杂的情绪似乎都被模糊了，只剩下眼前这份不真实的、偷来的宁静与……悸动。
傅承屿抬起手，似乎想拂开她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发丝。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
林晚星没有躲闪。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远处教堂的钟声，沉沉地敲响了。
“当——当——当——”
钟声悠远，回荡在佛罗伦萨的夜空中。
林晚星猛地回过神，像是被钟声惊醒。
她在做什么？
沉溺在这种虚假的温柔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那些伤痕？
她眼底的迷蒙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清醒后的无措。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即将碰到她的手指。
傅承屿的手顿在半空中，眸色一暗。
刚才那份融洽的气氛，瞬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不早了，”林晚星低下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我们回去吧。”
傅承屿看着她骤然筑起的防线，沉默了片刻，收回了手。
“好。”他沉声应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结账，离开餐厅。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却再无交流。
刚才露台上那份偷来的欢愉，如同一个短暂而美丽的气泡，在夜风中轻轻一触，便碎裂无踪，只留下淡淡的、怅惘的余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在两人之间悄然滋长的暧昧与张力。
林晚星看着脚下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心中五味杂陈。
这偷来的快乐，终究是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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