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激烈的争吵过后，别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林晚星不再提工作的事，她将自己封闭起来，除了必要的用餐和产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卧室或者阳光房里，沉默地看着窗外，或者翻阅一些与专业无关的闲书。
她的身体被照顾得很好，面色甚至因为充足的休息和营养而红润了些许。但她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沉寂，像是失去了星光的夜空。
傅承屿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变化。
那种彻底的、心死般的安静，比之前的任何一次争吵和眼泪都更让他感到不安。
他开始更早回家，试图找些话题与她交流，关于天气，关于新闻，甚至尝试提起一些她可能感兴趣的科技动态。
但林晚星的回应总是很简短，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
“嗯。”
“知道了。”
“还好。”
她不再与他争论，不再表达她的愤怒和失望，仿佛那晚那个歇斯底里、决绝抗争的她，只是一个幻觉。
这种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傅承屿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一个继续从事她热爱事业的许可，一个来自他的、明确的支持。
可他给不了。
母亲的施压言犹在耳，傅家的规矩根深蒂固。在他所受的教育和认知里，妻子在孕期和育儿初期，理应以家庭和孩子为重。更何况，她是傅家的媳妇，更应做出表率。
他承认她的才华，欣赏她的能力，甚至在某些时刻需要她的智慧。但这与他认为她应该为家庭做出的“牺牲”并不矛盾。
在他看来，这只是暂时的退让。等孩子大一些，她依然可以回到她的领域。他并不想真正扼杀她的梦想。
可他无法将这种“暂时性”的承诺说出口。家族的期望，外界可能的目光，都让他无法轻易做出妥协。
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或许也存在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掌控欲。他希望她能够顺从，能够理解并接受他为她规划好的、在他看来最“稳妥”的道路。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用沉默来应对她的沉默。
用回避来面对他们之间最核心的矛盾。
这天，林晚星需要进行一次常规产检。
傅承屿推掉了上午的会议，亲自陪她去医院。
车上，两人并肩坐在后座，却一路无话。
医院里，他全程陪在她身边，办理手续，等待叫号，无微不至。他甚至细心地记下了医生所有的叮嘱。
在做B超时，医生指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己经初具人形的影像，温和地笑着说：“看，宝宝很健康，心跳很有力。爸爸妈妈可以跟宝宝说说话哦。”
傅承屿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生命让他心头涌起一种奇异而柔软的感觉。这是他的孩子，他和林晚星的孩子。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晚星。
她也正看着屏幕，眼神复杂，有属于母性的本能温柔，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茫然。
医生的话，她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她只是静静地躺着，没有像其他准妈妈那样，兴奋地对着肚子说话。
傅承屿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林晚星的手指冰凉，在他触碰到她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那一刻，傅承屿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这个孩子能缓和他们的关系？
检查结束，一切正常。
回去的车上，或许是刚刚共同经历了那个时刻，气氛不再那么紧绷。
傅承屿试图打破僵局。
“医生说要补充DHA，我己经让营养师调整食谱了。”他说。
“嗯。”林晚星看着窗外，应了一声。
“婴儿房……你有什么想法吗？可以开始规划了。”他又找了一个话题。
“你决定就好。”她的回答依旧平淡。
傅承屿握了握方向盘，感觉那股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话题引向了那个禁区。
“关于工作……”他斟酌着开口，“我知道你放不下。等孩子出生后，情况稳定了，我们可以再商量……”
“商量什么？”林晚星终于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商量如何在我彻底脱离领域一两年后，再捡起那些早己更新换代的知识和技术？商量如何在我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之后，再施舍给我一点残存的、需要依附于傅氏才能实现的工作机会？”
她的语气很平缓，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傅承屿的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傅承屿？”林晚星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你既无法在此刻支持我，也无法给我一个关于未来的、有保障的承诺。你的‘商量’，除了拖延和安抚，还有什么实质内容吗？”
傅承屿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的，他无法给出承诺。家族的阻力，未来的变数，都让他无法在此刻给她一个确切的保证。
他的沉默，再次印证了她的判断。
林晚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傅承屿，你知道吗？”她轻声说，声音飘忽得像一阵风，“我现在最后悔的，不是签下那份契约，不是爱上你，甚至不是怀上这个孩子。”
傅承屿的心猛地一紧。
“我最后悔的，是曾经对你抱有期待。”她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冰凌，扎进他的心脏，“我期待你能看到完整的我，而不是一个符号，一个容器。我期待你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站在我身边，哪怕一次。”
“可是你没有。”她缓缓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一次都没有。”
“在孩子和我之间，你选择了孩子。”
“在傅家和我之间，你选择了傅家。”
“现在，在你母亲的意愿和我的梦想之间，你再次选择了沉默。”
她睁开眼，眼底是一片荒芜的绝望。
“你的沉默，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我明白了。”
她说出最后西个字，便不再开口。
无论傅承屿再说什么，她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彻底关闭了与他交流的通道。
傅承屿看着她的侧影，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绝望，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还能说什么？
辩解他的为难？阐述他的考量？
在她己经认定他“一次都没有”站在她这边之后，任何解释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笑和虚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沉默，他的“稳妥”，正在将他推向一个可能永远无法挽回的境地。
可他，依旧无法踏出那一步。
车子驶回别墅，稳稳停下。
林晚星率先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傅承屿坐在车里，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他的沉默，成了压垮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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