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屿在那片狼藉中昏睡了不知多久。
他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晃醒的，头痛欲裂，喉咙干得像要冒火。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提醒着他昨夜的疯狂。
但他感觉不到。
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撕裂的空洞。
他挣扎着坐起身，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张梳妆台上。戒指、灰烬、信纸，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三个无声的审判者。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封信上。
“我把自由还给你。”
“也请你，把林晚星，还给她自己。”
这两行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还给她自己……
他该怎么还？
一个可怕的、他从未敢深思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他爱的，或者说他后来才意识到的、他在意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除了那个被他强行套上的“替身”身份，除了那些被他忽略的、属于林晚星本身的聪慧和坚韧，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迫切，驱使着他去做些什么。
他踉跄着起身，无视满地的碎片，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他径首走向书房。
那里有他曾经为了“更好地掌控”而收集的、关于她的所有资料。当时他只是粗略看过，只关注了与协议和林家相关的内容。
现在，他需要重新看一遍。
不，那些冰冷的资料不够。
他想到了那个装着日记灰烬的小木盒。
那些被她烧掉的、记录着她真实情感和想法的文字……
悔恨如同潮水，再次将他淹没。如果他当初能看一眼，哪怕只看一眼……
不，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他猛地拉开书房的门，对着守在外面的助理，声音嘶哑地命令：“去找！把她以前所有的东西，只要能找到的，都给我找出来！她读过的书，她写过的笔记，她喜欢的东西……所有！”
助理被他眼中那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吓了一跳，连忙应声去办。
傅承屿则走到书柜前，翻出了那个尘封的档案盒。里面是关于林晚星婚前所有的调查资料。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书柜，一页一页，近乎贪婪地阅读起来。
不再是以前那种审视和评估的目光，而是带着一种迟来的、近乎虔诚的探寻。
他看到她优异的学业成绩，看到她发表的科研论文，看到她对材料学和海洋生物学的热爱和天赋……
原来，她不仅仅是那个需要他拯救的、落魄家族的千金。
她本身，就是一个如此耀眼的存在。
资料里甚至附了几张她大学时期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简单的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里，对着显微镜认真记录数据，眼神专注而明亮，嘴角带着自信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与他后来见过的、那些刻意模仿苏清的、或是带着面具的假笑，截然不同。
那才是真正的林晚星。
那个被他亲手扼杀了的林晚星。
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助理抱着一个纸箱走了进来。
“先生，这是在……在太太以前住的客房里找到的。是一些她带来的私人物品，后来搬到主卧后，似乎就没再动过。”
傅承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夺过纸箱。
里面的东西不多，几本专业书籍，一些零散的设计草图，他这才想起她似乎对珠宝设计也有兴趣，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带着小锁的本子。
不是日记，像是一本随笔或者灵感集。
他尝试了一下，锁很轻易就打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不是每日的记录，而是一些零散的句子、简笔画、还有粘贴的植物标本和贝壳碎片。
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能看出主人当时不同的心境。
“今天看到一种罕见的蓝色海星，像坠落人间的星辰。如果能把它永恒地留住就好了。” 旁边画着一枚海星造型的草稿。
“压力好大，爸爸的公司……但我不能倒下去。”
“遇到了一个很讨厌的人，自以为是的冰山脸！” （这一条的时间，似乎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
“为什么是我？只是因为……像她吗？” 这一条，墨迹有些晕开。
“今晚的宴会，他站在我身边。心跳有点快，不行，林晚星，清醒一点！”
“今天他说我泡的茶温度刚好，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不是习惯我的存在了，我开心了一整天。”
“他胃不舒服，吩咐厨房做了粥。他会不会……也有一点点在意我？”
“看到照片了。原来，我真的只是一个影子。心好痛。”
“在门外听到他说我只是替身，我的心像被剜了一刀般生疼。”
“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他了。明知道不可以……”
“宝宝，妈妈该怎么办？” 这一页，有被水滴打湿的痕迹。
“孩子没了……他选择了维护别人……一切都结束了。”
“傅承屿，我把欠你的，都还清了。”
最后这一句，与那封诀别信上的话语重合。
傅承屿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些零碎的文字，像一块块拼图，逐渐拼凑出一个他从未认识过的、鲜活而真实的林晚星。
她的挣扎，她的努力，她不该萌生的爱恋，她发现真相后的心碎，她失去孩子后的绝望……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仿佛能看到，她是如何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一点点燃起希望，又被他亲手，一次次残忍地掐灭。
他看到她从最初的抗拒，到小心翼翼的靠近，再到情难自禁的沉溺，最后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而他，像个瞎子，像个傻子，对此视而不见！甚至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将那个本子死死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曾经存在过的温度。
太迟了……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他迟来的了解和深情，都太迟了！
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带着对他的彻底绝望，带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永远地消失在了那片海里！
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啸，将他彻底吞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失声痛哭。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手中的本子，也浸湿了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晚星……晚星……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到了……我看到你的心了……我看到你有多痛了……”
“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你回来……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的哭诉和忏悔，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只有那个记录着她心路历程的本子，无声地躺在他怀里，证明着那个曾经鲜活过的灵魂，和他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而他这份醒悟，这份痛彻心扉的悔恨，注定只能成为伴随他余生的、永恒的折磨。
在无尽的泪水和绝望中，傅承屿紧紧地、紧紧地抱着那个本子，仿佛那是他在这片名为“失去”的黑暗汪洋中，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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