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村的空气，似乎永远被那场自焚的焦糊味和绝望浸透，沉重得令人窒息。陈锋将连帽衫的帽子压得更低，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灵巧地避开村口那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全新智能监控探头——那是“优化”后加强控制的冰冷眼睛。他拐进一条污水横流、堆满废弃电子元件和建筑垃圾的狭窄陋巷。巷子尽头，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露出朽木本色的旧木门，虚掩着一条缝隙。
他刚靠近，还未及敲门，一个瘦小的身影就如同受惊的小兽，炮弹般从门缝里冲了出来，狠狠撞进他怀里。是小芸。她的父亲赵永强，就是那个在西江市政府门前，用最惨烈的方式——浇上汽油点燃自己——试图照亮黑暗的男人。
小芸死死抱着陈锋的腰，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却死死咬着早己没有血色的下唇，没有嚎啕大哭。那是一种被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反复碾压后，连哭泣都变得奢侈的麻木。陈锋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他立刻蹲下身，粗糙的大手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笨拙地、却尽可能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女孩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里面盛满了惊惶、无助，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后的茫然和空洞。
“陈叔叔……”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学校……不要我了。”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沉入冰窟：“怎么回事？慢慢说。”
“老师说……说我爸爸是……是‘信用高危关联人’，”小芸努力想吐出那几个拗口又冰冷的词汇，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学校系统……自动……自动把我退学了……说我有‘潜在环境风险’……影响……影响其他同学……”她再也说不下去，把脸深深埋在陈锋沾满灰尘与机油味的外套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陈锋只觉得一股比西江冬日寒风更凛冽的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信用污点！又是那套吃人不吐骨头的“优化”逻辑！它像一场无形的瘟疫，蔓延扩散，不仅吞噬了赵永强那饱含血泪的生命，现在连他年幼无辜的女儿，最后一点接受教育、试图改变命运的权利，也要彻底剥夺！这套污秽的系统，其残酷之处就在于，它不留一丝缝隙，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暗涌之锚》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不给活着的人哪怕一丝喘息的机会！它要斩草除根！
小芸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把这短短人生中积攒的所有恐惧、委屈和不公都哭尽。终于，那剧烈的抽泣慢慢平复，变成断断续续的哽咽。她松开陈锋，用脏兮兮的、袖口早己磨破的袖子，狠狠地、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擦去鼻涕和泪水，却抹不去眼底那片灰暗的死寂。然后，她从那个洗得发白、肩带都快要断掉的旧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一张廉价的蜡笔画。
画纸很薄，边缘毛糙，显然是从最便宜的图画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蜡笔涂满了凌乱、压抑、近乎狂躁的色彩。背景是扭曲的、如同巨大肠道般蠕动的暗红色线条，带着铁锈和污血的质感，像是某种庞大机器内部锈蚀的管道。画面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密密麻麻、冰冷的绿色“0”和“1”字符构成的牢笼。牢笼的栏杆粗壮而扭曲，散发着数据流的寒意。牢笼里，关着一个歪歪扭扭、不成比例的人形。这个人形没有清晰的面目，身体被拉扯得很长，像流动的、被格式化的数据，西肢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最刺眼的是，这个人形的胸口位置，用暗红色的蜡笔，涂着一大块黏糊糊的、仿佛还在不断滴落的污迹。那污迹的形状，隐约像是一个被打上叉的印章。
小芸把这张画塞进陈锋手里，她的指尖冰凉，没有一丝活气。
“爸爸……在里面。”她仰起小脸，看着陈锋，大大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令人心碎的平静，“陈叔叔，爸爸在里面……出不来了。我也……出不来了吗？”
那张沾着不明污迹（陈锋甚至不敢去细想那凝固的暗红色究竟是什么）的蜡笔画，像一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手心，剧痛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那扭曲的绿色数据牢笼，那被囚禁、被异化的人形，那刺目的、如同心口剜出的污红伤口……这就是小芸眼中所看到的、被“优化”过的世界图景吗？是林中则“伟大蓝图”下，一个孩子用蜡笔勾勒出的未来地狱？
陈锋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攥紧了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画纸，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森白。他看着女孩那双失去所有光彩、只剩下死水般绝望的眼睛，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石堵住，一个安慰的字也挤不出来。他只能用力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一个无声的、浸透了血腥味和钢铁意志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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