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行数据中心庞大的主体如同沉默的泰坦巨人，深埋于城市地底数百米之下，隔绝着外界的喧嚣与追捕。然而，在这座金属堡垒之下，隐藏着更加幽深、复杂、不为常人所知的钢铁迷宫——那是维修管道、废弃线缆通道和冷凝水排泄系统纵横交织的世界。这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潮湿霉味、冷却剂刺鼻的化学气息，以及永恒不变的、低沉如巨兽鼾声的设备嗡鸣。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黑色机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
陈锋将自己化为一截没有生命的阴影，紧贴着冰冷、布满锈迹和冷凝水的巨大管道壁，一寸寸地向前挪动。汗水早己浸透了他后背的衣物，冰冷地黏在皮肤上，与管道透骨的寒意内外夹击。陆家嘴那场用命搏来的短暂胜利，其微弱的火光早己被通缉令的寒潮彻底扑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整座城市的重量都压了下来——司徒雷淬毒的獠牙，林中则沉重的印章，无数屏幕上自己那张被污名化的脸——化作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着这条狭窄、肮脏、蜿蜒曲折的钢铁肠道。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在寂静的管道中回响，让他神经紧绷到极限。
突然！
前方管道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拐角阴影处，极其微弱的光线如同濒死的萤火，一闪即逝。陈锋瞬间凝固，全身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如钢铁，每一根神经都拉响最高警报。右手悄无声息地滑向腰间，握住了隐藏的战术匕首冰冷的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黑暗中，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剧烈喘息和难以掩饰痛楚的声音传来，是约定的、变调的音节，如同暗号：
“‘锚’…需要‘铁砧’！快…咳咳…”
“‘砧’己就位。”陈锋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小心翼翼地侧身，将头探出拐角。
微弱的光源来自周敏手中一个特制的、被多层黑色滤光布紧紧包裹的战术手电。光线被压缩到极致，仅能勉强照亮她下巴以下一小片区域，勾勒出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她整个人无力地背靠着冰冷滑腻的管壁，脸色在幽暗光线下惨白如纸，额头和鼻尖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短促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抽痛。她身上的银行制服外套早己不知所踪，只剩一件被撕裂的深色衬衣，左肩处洇开一片深色的、粘稠的湿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暗光，分不清是汗水、泥水还是…血迹。
“上面…全是眼线…”周敏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嘶哑干裂，像砂纸摩擦，“无人机…热感矩阵…覆盖了上面三层所有入口…主通风道…他们在进行地毯式‘清场’…我…甩掉了两个…但触发了边缘警报…”她猛地吸了口气，痛苦地皱紧眉头，“它们…很快会向下搜索…这里…藏不住了…”
话音未落！
“嗡——！！！”
头顶上方厚重的金属管道壁猛地传来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的高频密集嗡鸣！如同无数金属杀人蜂在疯狂地振翅集结！几道细小的、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光点，像毒蛇吐出的信子，穿透管道接口陈旧的橡胶密封圈缝隙，在下方幽深污浊的黑暗中快速扫过，留下短暂而诡异的、如同血迹般的光痕。冰冷的金属墙壁，仿佛瞬间被无形的火焰炙烤，散发出一种被大量高精度热源探测单元密集扫描时产生的、令人心悸的“热度”错觉。利维坦的冰冷触须，带着死亡的嗡鸣，己经探入了这最后的、逼仄的藏身之所！
“没时间了！”周敏眼中那抹因疼痛而产生的涣散瞬间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所取代，她猛地伸出左手，用尽全力抓住陈锋的手臂！她的手冰冷刺骨，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传递着生命快速流逝的信号。同时，她右手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从紧贴胸口、己被冷汗和可能的血水浸透的暗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不是陈锋预想中的任何高科技密钥卡、加密U盘或者生物芯片。
那是一张被汗水、甚至可能还混合着血水浸得发软、边缘卷曲起毛的——超市储物柜小票。廉价的白色热敏纸上，打印的条形码早己模糊不清，下方，用一支快要没油的笔，手写着一串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透着一股孤注一掷力道的数字和字母组合。
“拿着！”周敏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将这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小票用力塞进陈锋同样冰冷的手心。“CIPS…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物理隔离区的…终极权限密钥…植入点的精确坐标…在…在背面…”
CIPS！
这两个字母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陈锋的神经！这是全球化躯体中流淌的金融大动脉，是司徒雷那庞大帝国赖以生存、从世界每一个角落贪婪汲取养分的黄金血管！这张不起眼的、甚至有些滑稽的超市小票，竟是一把能瞬间斩断这血管的手术刀！是真正意义上，足以瘫痪全球金融血脉的、无形的金融核弹的起爆器！
“周敏…这太…”陈锋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他瞬间明白了这份密钥所承载的毁灭性重量，更明白了周敏递出它时，等同于签署了自己的死刑执行令。这不仅仅是背叛，这是对整个盘根错节、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利益集团和其背后国家机器的终极宣战！她递出的不是钥匙，是她自己鲜血淋漓的生命和灵魂！
“没有别的路了！”周敏厉声打断他，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悲怆和超越死亡的坚定。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陈锋向后一推，染血的指尖死死指向黑暗中一个更狭窄、更幽深、向下陡峭倾斜的分支管道口：“走！去坐标点！只有你能做到！‘要斩首…先断血’！这是唯一…唯一能杀死那头畜生的办法！快走——！”
头顶的死亡嗡鸣声骤然加剧！如同金属风暴降临！密集的暗红色扫描光束如同探照灯般穿透更多缝隙，疯狂地扫射下来，瞬间将周敏那张苍白如纸、沾着汗水泥污却又无比决绝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中的雕塑！她不再看陈锋，猛地转过身，用身体死死堵住陈锋的方向，左手颤抖却坚定地拔出了配枪，冰冷的枪口死死指向嗡鸣声最密集的上方管道接口！那单薄、染血的身影，在暗红的光线下，被拉扯得异常高大，却又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噬。
“走——！！”那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嘶吼，在狭窄、压抑的钢铁肠道里轰然炸响，瞬间压过了那越来越近、令人灵魂颤栗的死亡嗡鸣！
陈锋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一股滚烫的铁锈味瞬间充斥口腔，充血的眼眶刺痛。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挡在漫天死亡光束前、为他筑起最后血肉屏障的背影，将那张浸透汗水、血水、承载着毁灭与唯一希望的滚烫小票，死死攥进手心，指甲深深嵌入掌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不及心中万一。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身体猛地向下一矮，如同滑入无底深渊的游鱼，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无声地没入了那条狭窄向下、通往数据中心最核心堡垒的幽深钢铁肠道。
身后，在暗红光束交织的死亡舞台上，周敏的枪口，爆发出第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不屈战歌般的怒吼！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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