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安静，而是一种具有实质重量、几乎要压垮耳膜的真空。它沉甸甸地笼罩着这间深埋于地下的幽暗控制室，像一层无形的、粘稠的流体。唯一能穿透这层“静默之壳”的，是那些如同史前巨兽般庞然的服务器阵列所发出的低沉嗡鸣。这声音并非噪音，它恒稳、持久，带着一种非生命的、机械特有的韵律，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心脏搏动，或者说，是这颗金属星球冰冷而规律的脉搏。这无处不在的嗡鸣非但没有打破死寂，反而以其永恒不变的背景音属性，更加反衬出那种核心处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仿佛所有鲜活的声音都被它吞噬、消化，最终只剩下这具机械躯壳运行的证明。
陈锋僵立在控制台前，如同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他自己的呼吸声消失了，微弱的气流进出仿佛被这巨大的寂静所吸收、湮灭。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胸腔里一片空洞，所有维系生命的迹象都向内坍缩，凝聚成两个无比尖锐的焦点：一个是他右手指尖所捏着的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的硬质小票——它刚刚入控制台那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认证接口，此刻触感竟异常滚烫，像是握着一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烙印着命运判决的金属片；另一个焦点，则是他面前那块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的终端屏幕。屏幕是纯粹的、毫无生气的黑，边缘是冰冷的金属包边，它像一面通往未知深渊的镜子，又像是一块为最终审判准备的黑板，等待着注定要出现的、决定生死的铭文。
然后，变化发生了。
屏幕上，毫无预兆地，幽绿色的字符如同被囚禁了万年的亡灵，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搅动起来！它们瞬间化作一场狂乱的、席卷一切的电子暴风雪！数据流不再是线性的滚动，而是呈现出瀑布般的、海啸般的倾泻姿态，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甚至无法理解的速度疯狂地刷新、跳跃、重组、奔流！绿色的光点和线条不再是独立的符号，它们汇聚成一片模糊而刺眼的亮绿色光带，在深邃的黑暗背景上急速流淌、闪烁、明灭，仿佛一条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发了疯的数码星河正在眼前奔腾咆哮。
这片狂暴的绿光，成为了此刻空间中唯一的光源，它映照着陈锋的脸。那张脸上沾满了不知从哪里带来的污迹、早己凝固发黑的点点血迹，以及混合了灰尘与油脂的汗水。绿光在他深陷的、如同被刀斧凿刻出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在他紧抿成一条首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边勾勒出坚硬的线条。光芒流转，他脸上的阴影也随之变幻不定，时而显得悲怆，时而显得狰狞，时而又只剩下一种空无的漠然。这景象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壮丽——仿佛有亿万条代表着生命与信息的绿色丝线，正在这虚拟的虚空之中进行着一场无声无息、却又激烈到极致的搏杀与舞蹈，而陈锋，是这场宏大而残酷仪式的唯一见证者。
在这种非人的信息洪流冲击下，时间感彻底瓦解了。一秒钟可以被拉伸得无比漫长，仿佛在观看一个宇宙从诞生到寂灭的整个过程；而一个世纪也可能被压缩成一瞬，仅仅是视网膜上一次微不足道的闪烁。陈峰的瞳孔，倒映着那疯狂滚动的字符流，微微放大。但那瞳孔深处，没有面对未知的恐惧，没有即将揭晓答案的期待，甚至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情感波澜。那里只有一种冻结到极致的、绝对的平静，一种将所有情绪——希望、绝望、愤怒、悲伤——都彻底剥离后，只剩下纯粹等待的、近乎非人的状态。他像是在断头台前，己经放弃了所有挣扎，只等待着铡刀落下的最终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现实时间轴上的十次心跳，也可能是意识深处被无限拉长的永恒——那场狂暴的绿色字符风暴，如同被一只至高无上的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的滚动、闪烁、奔流，在万分之一秒内彻底消失。
屏幕，陷入了一片纯粹到极致的、深邃到令人心悸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黑暗，与之前的黑暗截然不同。它不再是等待的幕布，而是终结的深渊。它比任何光亮都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特性。它吞噬了服务器群那恒定的嗡鸣，使其仿佛从未存在过；它吞噬了陈锋微弱的呼吸，甚至吞噬了他作为一个生命体存在于这个空间的感觉；它更吞噬了厚重混凝土墙壁和防护管道之外，那个可能依然运转着的、喧嚣或平静的整个世界。在这绝对的、令人心脏都为之停跳的黑暗与寂静中，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凝固了，屏住了它那永恒流动的呼吸，等待着某个创世或灭世指令的降临。
随即。
就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虚无正中央，毫无任何渐变与征兆，一行硕大的、冰冷的、不带一丝一毫感彩的白色宋体字，如同墓碑上被最深刻、最冷静的技艺镌刻下的铭文，带着终结一切的冷酷决绝，与同时开启未知深渊的、令人战栗的双重意味，无声地、却又带着雷霆万钧的庄严气势，浮现出来：
【权限确认。等待最终指令。】
这行字，白得刺眼，冷如坚冰。它既是终点，也是起点。是旧世界的墓志铭，也是通往新世界——或许是天堂，更可能是地狱——的，唯一钥匙。
(http://www.220book.com/book/WV4F/)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