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
像是被一柄钝斧劈开了颅骨。
朱聿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恢复意识。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想要呕吐。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不断晃动的昏黄光影。
过了好几秒。
他的视线才逐渐对焦。
首先看到的是头顶上方。
那是一片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深色木椽。
几根残破的稻草正从缝隙间耷拉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臭。
这是哪里?
他记得自己明明在大学的实验室里。
通宵赶一个关于新型催化材料的项目论文。
最后因为连续熬夜。
心脏一阵绞痛。
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是晕倒后被送到了校医院?
可这环境。
比乡下老家的破祠堂还要糟糕。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
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
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干草上。
身下垫着一块粗糙的、硬邦邦的破布。
环顾西周。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土坯房。
西壁斑驳。
露出了里面黄色的土坯。
唯一的光源。
来自墙角一个破陶碗里。
那截正在缓缓燃烧的、散发着怪异油脂味的灯捻。
微弱的火苗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摇曳。
将屋内各种扭曲怪异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
宛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借着这昏暗的光线。
他看清了自己身上盖着的。
是一件浆洗得发硬、打了无数补丁的灰色布衣。
不。
这不是他的睡衣。
更不是病号服。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比身体感受到的寒冷更刺骨。
他猛地想坐起身。
却因为虚弱和疼痛。
重重地跌了回去。
干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就在这时。
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
如同决堤的洪水。
蛮横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交织、碰撞。
朱寿。
这个名字是第一个跳出来的。
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的远房堂侄。
论起辈分。
他甚至可以叫皇帝一声伯父。
然而。
这看似尊贵的宗室身份。
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父亲。
一位早己薨逝的郡王。
在多年前那场著名的“大礼议”风波中。
站错了队。
触怒了当时正因为追封自己生父而与满朝文武斗争的嘉靖皇帝。
结果可想而知。
王爵被削。
家产抄没。
一脉宗亲从此被打入深渊。
他这位曾经的郡王世子。
如今只是一个名字挂在宗人府最末尾。
每年领着微薄得可怜的禄米。
勉强吊着一条性命的“废宗室”。
比普通的平民百姓尚且不如。
至少平民无需背负这“罪宗之后”的枷锁。
记忆继续翻涌。
父母早亡。
无人庇护。
仅有的几个仆人也都散尽。
只有一个老家仆忠伯。
不忍心看他饿死街头。
带着他在这京师南城最破烂的街区。
租了这间废弃的土地庙偏房栖身。
而这次重病的起因。
是三天前。
仅剩的、用来换取这个月口粮的几文钱。
被街面上的青皮抢走。
他气急攻心之下。
加上长期营养不良。
一头栽倒在这冰冷的土炕上。
再没有起来。
于是。
才有了自己的鸠占鹊巢。
“嘉靖……明朝……”
朱聿,不,现在应该是朱寿了。
他躺在草堆里。
望着那摇摇欲坠的房梁。
心里一片冰凉。
作为一个985的理工科学霸。
他对中国历史并不陌生。
嘉靖朝。
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
皇帝沉迷修道。
二十多年不上朝。
严嵩父子把持朝政。
贪腐横行。
北方蒙古鞑靼部年年叩关劫掠。
东南沿海倭寇肆虐。
烧杀抢掠。
大明王朝正由盛转衰。
一步步滑向深渊。
而他。
偏偏成了这个时代最底层、最无助的存在。
一个随时可能饿死、病死的废宗室。
没有系统。
没有老爷爷。
只有一个似乎比常人更清晰、更冷静的大脑。
以及脑海里那份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前沿科学知识。
可在这饿殍遍野的明朝底层。
数理化生。
能当饭吃吗?
能挡住青皮的拳头吗?
能换来御寒的衣物吗?
一股巨大的绝望感攫住了他。
难道刚活过来。
就要再死一次?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打断了朱寿混乱的思绪。
那扇用破木板勉强钉成的房门。
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股更加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
吹得墙角的灯苗疯狂跳动。
几乎熄灭。
一个瘦小的身影。
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挤了进来。
然后又迅速将门掩上。
挡住了外面大部分的风。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
穿着一身比朱寿身上好不了多少的破旧棉袄。
上面满是油污和补丁。
脸上刻满了生活艰辛留下的皱纹。
头发花白而稀疏。
用一根木簪胡乱地绾着。
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
碗里冒着微弱的热气。
这就是忠伯。
那个唯一还留在他身边的老仆。
“少爷……您,您醒了?”
忠伯看到睁着眼睛的朱寿。
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声音都带着颤抖。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草铺前。
放下陶碗。
伸出枯瘦的手。
想要摸摸朱寿的额头。
又怕惊扰到他似的缩了回去。
“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啊!”
忠伯的声音带着哭腔。
“您都昏睡三天了……米水未进……老奴,老奴都以为……”
他说不下去了。
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角。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朱寿看着老人真情流露的样子。
属于原身的那部分记忆和情感悄然涌动。
让他对这个陌生的老人产生了一丝天然的亲近感。
他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
喉咙里却只发出干涩嘶哑的“嗬嗬”声。
如同破旧的风箱。
“水……少爷您要喝水是吧?”
忠伯立刻反应过来。
慌忙端过那个粗陶碗。
“慢点,少爷,慢点喝。”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朱寿的后颈。
将碗沿凑到朱寿干裂的唇边。
碗里是温热的白水。
带着一股陶土和柴火的味道。
但对此刻的朱寿来说。
却无异于琼浆玉液。
他小口而急促地吞咽着。
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
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
也让他混乱的思维清晰了一点点。
“忠伯……”
喝完了水。
朱寿终于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陌生。
“欸!少爷,老奴在,老奴在!”
忠伯连声应着。
将碗放下。
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您饿了吧?老奴……老奴这就去给您弄点吃的。”
说到吃的。
忠伯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窘迫和尴尬。
朱寿沉默地看着他。
在原主的记忆里。
这个“家”早己一贫如洗。
前几天最后几文钱也被抢走。
哪里还有钱买粮食?
忠伯搓了搓手。
在身上那几个干瘪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
最终什么也没摸出来。
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少爷……您,您再忍忍……”
忠伯的声音低了下去。
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老奴……老奴再去求求米铺的王掌柜……赊欠一点米糠……”
米糠?
朱寿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原主记忆里。
猪狗都不太乐意吃的东西。
是用来拌在饲料里的。
而如今。
却成了他们主仆二人活命的指望。
强烈的求生欲。
混合着穿越者的不甘和属于原主的屈辱。
在他胸腔里翻腾。
不。
绝不能这样下去。
如果按照原主的轨迹。
就算这次侥幸没病死。
迟早也会在某一个寒冷的冬天。
或者因为下一次的欺凌。
悄无声息地饿死、冻死在这间破庙里。
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甚至能清晰地“记起”。
前几天抢他钱的那个青皮。
踹在他胸口的那一脚。
以及那充满鄙夷和嘲弄的咒骂。
“呸!姓朱的废物!还真当自己是皇亲国戚了?”
“爷拿你的钱,是给你面子!”
屈辱。
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涌入肺腑。
却奇异地让他更加冷静。
我是朱聿。
也是朱寿。
我来自一个知识大爆炸的时代。
我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数百年的科学知识。
就算开局再烂。
也总比活活饿死强!
物理学。
化学。
数学。
生物学……
任何一门学科的知识。
哪怕只是最粗浅的应用。
也足以在这个落后的时代。
掀起惊涛骇浪!
问题的关键。
在于如何迈出第一步。
如何用超越时代的见识。
换来最原始、最关键的生存资本——食物和安全。
他的目光。
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墙角。
那里堆放着一些原主和忠伯捡回来的破烂。
几根枯枝。
几块碎布。
还有一个破了一半的瓦罐。
瓦罐里。
隐约能看到一些灰白色的、结成块状的晶体。
那是……?
朱寿的瞳孔微微一缩。
属于化学系的记忆瞬间被激活。
那是忠伯为了省钱。
偷偷买的最劣质、最便宜的粗盐。
因为杂质太多。
又苦又涩。
还带着一股怪味。
平时都是碾碎了掺在米糠或者野菜里勉强下咽。
粗盐……提纯!
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化学实验名称。
跳进了他的脑海。
溶解、过滤、重结晶!
需要的工具也极其简单。
水、火、瓦罐、破布……
这里全都有!
虽然条件简陋到了极致。
但理论上完全可行!
这。
就是他的第一块敲门砖!
这。
就是他在这个黑暗时代。
点燃的第一缕星火!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混合着求生的渴望。
瞬间驱散了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寒意。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
亮得惊人。
“忠伯。”
朱寿的声音依然沙哑。
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不吃米糠。”
忠伯愣住了。
茫然地看着他。
不明白少爷刚醒过来。
怎么会说这种话。
不吃米糠。
吃什么?
“您……您想吃什么?少爷,老奴……”
朱寿打断了他。
目光紧紧盯着墙角那瓦罐粗盐。
一字一句地说道。
“把我们剩下的所有粗盐。”
“都拿出来。”
“再去弄点干净的柴火和水。”
“然后。”
“帮我找几块稍微干净点的布来。”
“越密实越好。”
忠伯彻底懵了。
他看着朱寿。
又看了看墙角的盐罐子。
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担忧。
少爷这是病糊涂了吗?
要盐和破布做什么?
难道饿得要吃盐充饥?
那会死人的啊!
“少爷,您……您是不是还难受?老奴……”
“我没事。”
朱寿迎上忠伯担忧的目光。
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而充满信心。
“忠伯。”
“相信我。”
“照我说的去做。”
“我们有办法了。”
“一个……能让我们活下去。”
“甚至。”
“能吃上白米饭和肉的办法。”
他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道惊雷。
炸响在这间死气沉沉的破庙里。
忠伯看着少爷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神采。
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
但却莫名感到心安的光芒。
他犹豫了片刻。
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这个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少年。
尽管他觉得少爷可能真的烧坏了脑子。
“好……好,少爷,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忠伯喃喃着。
颤巍巍地站起身。
走向那个装着他们最后希望的破瓦罐。
而朱寿。
则缓缓握紧了拳头。
感受着指尖陷入掌心的微痛。
明朝。
嘉靖。
我来了。
这个世界。
准备好迎接一场风暴了吗?
一场由最基础的化学知识。
所掀起的。
工业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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