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眉的暂时离去。
并未打断屋内热烈的学术气氛。
徐光启依旧沉浸在方才与朱寿关于物质变化的讨论中。
他目光灼灼。
感慨道。
“朱公子所言‘格物之道，在于明其理而致其用’，深得我心！”
“如今朝野上下，多少士子空谈心性，拘泥于朱陆异同，争辩‘良知’发于未发之中，还是己发之后。”
“于国计民生，兵农钱谷，却是一窍不通，视之为鄙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懑和无奈。
朱寿闻言。
心中一动。
知道话题己经由具体的“器”与“术”。
转向了更根本的“道”与“学”。
这正是他等待的机会。
“徐先生所言极是。”
朱寿缓缓开口。
为徐光启续上茶水。
“晚生浅见，无论是朱子理学，还是阳明心学，其初衷皆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阳明公倡‘知行合一’，本意乃是破除以知代行、空谈性命之弊，强调真知必源于实践，并需付诸行动以验证。”
“然而后世不少门人，却只抓住了‘致良知’三字，于‘事上磨练’之功夫抛诸脑后，终日静坐空谈，反成了另一种‘知而不行’。”
徐光启听得连连点头。
击节赞叹。
“公子此言，真乃一针见血！”
“阳明公之学，本重实践，其本人亦能统兵剿匪，建功立业。”
“可叹如今许多自诩心学门徒者，只知‘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却将这‘物’与‘理’凭空想象，脱离了百姓日用，脱离了山河大地，岂非缘木求鱼？”
他越说越激动。
仿佛找到了知音。
“故而，光启以为，学问当以‘实用’为要！”
“能富国强兵者，学之；能利民惠民者，学之；能究明天地万物之理者，学之！”
“无论其源自先秦诸子，还是泰西远邦，皆可为我所用！”
朱寿看着眼前这位历史上以开放包容、务实革新著称的先驱。
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先生之论，振聋发聩。”
他郑重说道。
“晚生窃以为，此便是‘实学’之精神。”
“实学？”
徐光启细细品味着这个词。
眼中光芒越来越亮。
“实学……实事求是之学，经世致用之学！好！好一个‘实学’！”
他反复咀嚼。
仿佛为一首萦绕心头的理念找到了一个最贴切的名称。
“正如这肥皂。”
朱寿拿起桌上那半块肥皂。
“其原理，可深究至物质变化之本源，此乃‘格物’之知。”
“其制作，需把握温度、比例、工艺，此乃‘致知’之行。”
“其成品，能涤荡污秽，改善民生，此乃‘经世致用’之实！”
“知、行、用，三者合一，方为学问之正道。”
徐光启听得心驰神往。
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晰而坚实的学术道路。
“知、行、用，三者合一……”
他喃喃自语。
随即猛地抬头。
目光炽热地看向朱寿。
“朱公子，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
“以往光启虽孜孜以求西学、农学、兵学，却总觉与主流格格不入，常被诟病为‘杂学’、‘奇技淫巧’。”
“今日方知，我所求者，正是公子所言之‘实学’！”
“而公子这工坊，不正是实践‘实学’之最佳所在吗？”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屋子。
仿佛透过墙壁。
看到了那砖窑内的敲打锤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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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空谈。
只有一个个需要解决的实际问题。
只有将想法变为现实的不断尝试。
这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
“公子！”
徐光启站起身。
神情无比郑重。
“光启不才，愿附公子骥尾，共研此‘实学’之道！”
“若蒙不弃，光启愿将平日所学，与公子交流印证，更可代为搜集泰西典籍、农书工册，以供参考！”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承诺！
意味着朱寿和他的工坊。
将获得徐光启这个未来巨擘的学识资源和人脉网络！
尤其是接触西方最新科技知识的渠道！
朱寿心中大喜。
立刻起身还礼。
“能得先生相助，实乃朱寿与工坊之幸！”
“先生之学，海纳百川，正是我工坊所需！”
两人执手相视。
一种基于共同理念的深厚友谊和同盟关系。
在此刻奠定。
就在这时。
柳青眉处理完庄外事务。
返回了屋内。
她的神色虽然依旧平静。
但眉宇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己经散去。
她对朱寿微微颔首。
示意事情己经暂时解决。
朱寿心中了然。
知道她必然是以某种方式震慑住了永昌百货的窥探。
“柳姑娘回来了。”
徐光启见到柳青眉。
连忙行礼。
他虽不知具体何事。
但也看出此地并非纯粹的学术清谈之地。
似乎另有玄机。
他识趣地不再久留。
“今日与公子一席谈，获益良多，更蒙公子指明‘实学’之道，光启需回去细细消化。”
“他日定当再次登门请教，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先生随时可来，朱寿必扫榻相迎。”
朱寿真诚地说道。
亲自将徐光启送出庄门。
看着徐光启那略显瘦削却步伐坚定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小径。
朱寿知道。
朱氏工坊。
己经不再是孤立的存在。
它己经与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思想之一。
产生了深刻的链接。
“永昌百货的人走了？”
朱寿问身边的柳青眉。
“暂时退了。”
柳青眉语气平淡。
“我让张伯露了个面，亮了亮身份。”
“他们知道这里和锦衣卫有关，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窥探。”
她顿了顿。
补充道。
“不过，暗地里的调查不会停止。”
“毕竟，肥皂的利润太了。”
朱寿点了点头。
“无妨，我们正好需要时间。”
他转身。
望向工坊的方向。
眼神坚定。
“有了徐先生带来的新思路和资源。”
“我们的‘实学’。”
是时候。
加速前进了。”
实学与心学之辩。
不仅坚定了徐光启的信念。
更如同一声号角。
宣告着朱氏工坊。
将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
闯入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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