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眉离开后的第一个白天。
破庙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忠伯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朱寿身边。
时不时探一下他的额头。
确认热度没有回升。
他将那剩下的小半包盐。
用破布层层包裹。
藏在了草铺下一个老鼠都难以发现的墙缝里。
做完这一切。
他依旧坐立不安。
目光频频望向那扇破门。
“少爷……那位柳姑娘，真的会回来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万一她拿着盐一去不回……”
朱寿靠坐在草堆上。
背后垫着忠伯找来的一些相对柔软的干草。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
但精神却因为看到了希望而振奋了许多。
“她会回来的。”
朱寿的声音很平静。
带着一种让忠伯安心的力量。
“为什么？”忠伯不解。
“因为那盐。”
朱寿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破败的墙壁。
看到更远的地方。
“那盐的价值，远超你的想象。”
“她能看出其中的价值。”
“就绝不会为了一点小利而断绝长久的可能。”
“更何况……”
他顿了顿。
没有说下去。
更何况。
那个女子眼神清正。
身手不凡。
绝非寻常鸡鸣狗盗之辈。
这是一种首觉。
基于他两世为人积累的看人经验。
忠伯似懂非懂。
但见少爷如此笃定。
心下也稍稍安稳。
他拿出昨天柳青眉带来的那点干净水。
小心地喂朱寿喝了一些。
然后又去看了看所剩无几的柴火。
忧心忡忡。
“少爷，您再歇歇，老奴去附近再捡些柴火回来。”
“小心些，莫走远。”
朱寿叮嘱道。
“欸，老奴晓得。”
忠伯佝偻着身子。
慢慢出了庙门。
庙内只剩下朱寿一人。
他闭上眼。
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路。
盐。
是必需品。
也是暴利行业。
但正因为其暴利和重要。
历朝历代都实行严格的管控。
大明也不例外。
开中法、盐引制度……
私人大量制售精盐。
一旦被发现。
就是杀头的大罪。
他现在无权无势。
如同小儿持金过市。
柳青眉目前看来可以合作。
但绝不能完全依赖。
必须要有自己的根基和更多的底牌。
他的大脑如同一个高效的搜索引擎。
飞快地掠过无数知识。
肥皂？
需要油脂和碱。
油脂是珍贵的食物来源。
成本高。
而且制作周期稍长。
玻璃？
需要石英砂、纯碱、石灰石。
以及高达一千多度的熔炉。
以目前的条件。
根本无法实现。
水泥？
同样需要高温窑。
暂时不具备条件。
他的思维最终停留在几个更基础、也更迫切的点上。
第一。
改善身体状况。
原主这具身体长期营养不良。
底子太差。
这次大病更是雪上加霜。
必须尽快补充营养。
增强体质。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第二。
获取更稳定、更安全的经济来源。
盐的生意可以做。
但必须控制在极小的、隐秘的规模。
而且不能只依赖这一项。
必须开发新的、不那么敏感的产品。
第三。
建立最基本的安全保障。
不能再像这次一样。
被几个青皮就逼入绝境。
至少。
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或者。
找到可靠的保护伞。
柳青眉或许是一个切入点。
但需要更多的了解和交易筹码。
就在他沉思之际。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不止一个。
朱寿的心微微一紧。
但随即听到忠伯略带激动的声音。
“少爷，柳姑娘回来了！还……还带了好多东西！”
破庙的门被推开。
先进来的是忠伯。
他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红光。
随后。
柳青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依旧是一身青衣。
但肩上扛着一个不小的麻布袋。
手里还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
她走进来。
将麻袋和包袱轻轻放在地上。
发出沉闷实在的声响。
目光首先落在朱寿脸上。
见他气色似乎比昨天好了一些。
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感觉如何？”
“好多了，多谢柳姑娘挂心。”
朱寿回应道。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麻袋和包袱上。
忠伯更是迫不及待地蹲下身。
手都有些颤抖地解开麻袋的系绳。
袋口敞开。
露出了里面白花花、颗粒的大米！
足足有半袋之多！
至少二三十斤！
接着。
他又打开那个包袱。
里面是几块用干净油纸包好的、肥瘦相间的腊肉。
一小袋白面。
甚至还有一小坛黄酒和一包用荷叶包着的、散发着药香的不知名东西。
“这……这……”
忠伯激动得语无伦次。
看看粮食。
又看看柳青眉。
最后看向朱寿。
老眼里泛起了泪花。
“柳姑娘……这……这些都是……”
柳青眉神色平静。
从怀中取出一个粗布钱袋。
递给朱寿。
“盐卖掉了。”
“这是剩下的钱。”
朱寿接过钱袋。
入手沉甸甸的。
他打开一看。
里面是满满一堆铜钱。
粗略一看。
至少有五六百文。
更让他目光一凝的是。
铜钱之中。
还混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
加起来。
恐怕能有一两多！
这是一笔巨款！
对于之前身上只有几文钱、随时可能饿死的主仆二人来说。
无疑是天文数字！
朱寿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中的波澜。
抬头看向柳青眉。
“柳姑娘，这价格……”
“那商人识货。”
柳青眉言简意赅。
“你们那点盐，品质极高。”
“他愿意出高价。”
“并且说，如果还有，他全要。”
“价格可以再谈。”
果然！
朱寿心中暗道。
这纯净的盐。
在这个时代就是硬通货。
他注意到柳青眉话里的意思。
“那商人……可靠吗？”
柳青眉看了他一眼。
似乎对他的谨慎有些赞赏。
“暂时可靠。”
“他是个聪明人。”
“知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
“而且。”
她顿了顿。
“我并未透露你们的真实身份和住处。”
“他只当是某个有秘法的破落人家。”
“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
朱寿稍稍放心。
“多谢柳姑娘周旋。”
柳青眉摆摆手。
“各取所需罢了。”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这破庙。
最后落在朱寿脸上。
“有了这些钱粮，你们暂时无忧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继续制盐？”
朱寿摇了摇头。
“盐，可以做，但不能多做。”
“柳姑娘应该明白其中风险。”
柳青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没想到这个看似困顿的少年。
竟有这份清醒和见识。
“那你待如何？”
“先养好身体。”
朱寿拍了拍身边的米袋。
“然后，试着做点别的东西。”
“哦？”柳青眉来了兴趣，“做什么？”
朱寿没有首接回答。
反而问道。
“柳姑娘，市面上澡豆和皂角，价格几何？”
柳青眉愣了一下。
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
但还是回答道。
“上等澡豆，非富家大户用不起。”
“寻常皂角，价格也不菲，且效果寻常。”
“你问这个做什么？”
朱寿微微一笑。
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
“或许，我能做出比澡豆更好用，比皂角更便宜的东西。”
柳青眉秀眉微挑。
看着朱寿。
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
先是不可思议的纯净盐。
现在又是听起来更好的清洁之物？
这个被废的宗室子弟。
到底还藏着多少本事？
“你若真能做出来。”
“或许，我可以帮你牵线。”
“找个合适的铺子寄卖。”
朱寿心中一动。
这正合他意。
“如此，先行谢过柳姑娘。”
柳青眉点点头。
“等你做出来再说吧。”
“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
“你们自己小心。”
她行事干脆利落。
说完便转身离去。
毫不拖泥带水。
庙门重新关上。
忠伯立刻扑到那堆粮食和钱上。
像是看着稀世珍宝。
“少爷！我们有钱了！有粮食了！还有肉！”
“老奴这就给您煮米饭！蒸腊肉！”
朱寿看着忠伯欢喜得如同孩子般的模样。
脸上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好，忠伯，我们好好吃一顿。”
“不过，煮饭前，你先拿点钱。”
“去附近的药铺，请个坐堂郎中来看看。”
“再买些温和滋补的药材。”
“您的身体要紧！”忠伯连忙道。
“我们都需要调理。”
朱寿看着那包药材。
“顺便，买些猪油，或者最便宜的油脂回来。”
“再弄些干净的草木灰。”
忠伯虽然不解。
但毫不犹豫地答应。
“欸！老奴记下了！”
他小心翼翼地数出一些铜钱。
揣在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像是捧着身家性命。
然后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去采买少爷吩咐的东西。
破庙里。
朱寿看着那半袋米。
那几块腊肉。
那沉甸甸的钱袋。
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第一步。
总算迈出去了。
虽然依旧艰难。
但希望之火己经点燃。
接下来。
就是利用这第一桶金。
和脑海中超越时代的知识。
在这个大明嘉靖年间。
真正地。
活下去。
然后。
闯出一片天！
雪盐初露锋芒。
而这。
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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