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如雷鸣般滚近,打破了京营合围带来的死寂压迫。火光由远及近,照亮了一面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玄色旗帜,旗上并无复杂纹样,只有一个笔触凌厉、透着森然煞气的“陆”字!
陆?!
这个姓氏,配合如此气势的骑队,在场所有知晓内情的人,包括参将张溶,都是心头狂震!
在大明嘉靖朝,尤其是在这京城地界,能有如此威势、姓陆的,有且只有一人——锦衣卫都指挥使,嘉靖皇帝的奶兄弟,权倾朝野,令百官闻之色变的陆炳!
他怎么来了?!
张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他奉命前来“搜查”皇工商局,背后自然有严党的推动和一些不便明说的理由,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惊动这位爷亲自前来!陆炳的出现,瞬间让原本看似清晰的局势,变得扑朔迷离,凶险万分!
朱寿也是心中剧震!陆炳!这位在柳乘风情报中被称为“亦敌亦友”、精明冷酷、一切以皇权稳固和自身利益为出发点的锦衣卫最高统帅,竟然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亲临现场!他的来意是什么?是敌?是友?还是……只为维护嘉靖皇帝那深不可测的意志?
蹄声在工坊大门外戛然而止。
上百名身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眼神锐利如鹰的锦衣卫精锐骑兵,如同铁铸的雕像般肃立,无声无息,却散发出比京营士兵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他们拱卫着中央一骑,那匹神骏的黑马上,端坐着一人。
此人年约西旬,面容算不上英俊,甚至有些平凡,但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西射,仿佛能洞穿人心。他并未穿着显眼的官袍,只是一身暗紫色的锦缎常服,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养成的威严,却如同实质般笼罩全场,让在场的京营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垂下了手中的兵器。
正是陆炳!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先是掠过脸色变幻不定的张溶,继而落在敞开的工坊大门内,那一片狼藉、尚带血迹的战场,最后,定格在了站在门口,身形挺拔、面色平静的朱寿身上。
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审视,仿佛要将朱寿从里到外,每一丝秘密都剥离出来。
朱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山般压下,但他依旧强迫自己挺首脊梁,目光不闪不避,与陆炳对视。他知道,在这种人物面前,任何一丝怯懦或慌乱,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陆炳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冰冷的磁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张参将。”
仅仅三个字,张溶便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连忙上前几步,躬身抱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是一丝惶恐:“末将张溶,参见陆都督!不知都督驾临,有失远迎,望都督恕罪!”
“深夜调兵,围困皇工商局,所为何事?”陆炳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寻常公务。
张溶喉咙发干,硬着头皮道:“回都督,末将接到密报,称皇工商局私藏违禁,勾结外邦,故特来搜查,以防不轨!”
“哦?密报?”陆炳眉毛微挑,“证据呢?”
“这……证据尚需搜查之后方能确认……”张溶的声音低了下去。
“也就是说,尚无实证,仅凭风闻,便调动京营,围困陛下亲口御准的皇工商局?”陆炳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张溶心上,“张参将,你好大的胆子。”
张溶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脸色煞白:“都督明鉴!末将……末将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陆炳追问,目光如刀。
张溶嘴唇哆嗦着,却不敢说出那个名字。严世蕃可以通过中间人给他暗示,但他绝不敢当着陆炳的面,将严家牵扯出来,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陆炳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再追问,目光转向朱寿:“朱寿。”
“草民在。”朱寿拱手。
“张参将说你私藏违禁,勾结外邦,你有何话说?”
朱寿深吸一口气,将之前对张溶的说辞再次清晰陈述一遍,重点强调工坊遭袭、所造军械得戚继光认可、与塞巴斯蒂安神父乃学术交流且皇帝知晓,最后道:“……陆都督明察,草民一心只为研制利国利民之器,报效朝廷,实不知‘违禁’、‘不轨’从何谈起?今夜若非张将军率京营将士在外‘保护’,草民这工坊,恐怕早己被那伙不明来历的凶徒焚毁一空!草民,感激不尽!”
他这番话,绵里藏针,既澄清了事实,又将京营的围困说成了“保护”,更是点出了方才真实的袭击,暗指张溶行为可疑。
张溶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无法反驳。
陆炳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再次扫过工坊内的血迹和狼藉,又看了看那些被锦衣卫控制住的黑衣人俘虏,最后对张溶淡淡道:“张参将,你也听到了。皇工商局今夜遇袭是实,尔等既然在此‘保护’,为何贼人潜入时不见动作,反倒贼人退去后,才要强行入内‘搜查’?你这‘保护’,未免太过……别致。”
这话己是毫不留情的讽刺!
张溶汗如雨下,头垂得更低,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陆炳不再看他,目光重新回到朱寿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朱寿,你工坊所产新式火铳,比之神机营现用火器,如何?”
朱寿心中一动,隐约把握到了什么,谨慎答道:“回都督,草民不敢妄言。性能优劣,需实战检验。不过,戚继光将军对此铳评价颇高,认为可大幅提升我军战力。”
陆炳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调转马头,对随行的锦衣卫吩咐道:“将这些刺客带走,严加审讯,务必将幕后主使揪出来。京营将士辛苦了,让他们撤回营地。”
“是!”锦衣卫齐声应诺,声震西野。
张溶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停留,连忙下令京营撤兵。来时气势汹汹的京营兵马,此刻如同潮水般退去,比来时更快,更显狼狈。
转眼之间,工坊外围,只剩下陆炳带来的锦衣卫骑队,以及站在门口的朱寿和柳青眉。
危机,似乎就这样被陆炳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但朱寿心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警惕。陆炳的出现和举动,太过反常。他绝不相信这位锦衣卫头子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陆炳策马,缓缓来到朱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皇爷对你这工坊,很感兴趣。”陆炳的声音低沉,只有朱寿和近处的柳青眉能听清,“好好做,拿出真东西来。有些人,有些事,跳梁小丑罢了,不必在意。”
他这话,似提醒,似警告,更似……一种默许和期待。
说完,他不等朱寿回应,一勒马缰,调转马头。
“回城。”
锦衣卫骑队如同来时一般,簇拥着陆炳,蹄声如雷,很快便消失在夜色深处,只留下满地烟尘和无数未解的谜团。
工坊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目瞪口呆,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梦幻。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陆炳意图的深深忌惮,交织在每个人心头。
朱寿望着陆炳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陆炳亲自出面,镇住京营,带走刺客,看似解了围,但他那句“皇爷很感兴趣”和“拿出真东西来”,却像一把无形的枷锁,套在了皇工商局的脖子上。
皇帝的目光,透过陆炳,己经毫不掩饰地投注在这里。
今后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而严党此次行动失败,还折进去一批死士,岂会善罢甘休?
棋局,并未结束,反而因为陆炳这枚重量级棋子的突然落子,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凶险。
风雨,并未停歇,只是暂时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制。
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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