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的空气。
仿佛凝固了一般。
柳青眉那句“无论你是谁，现在我们都坐在一条船上”。
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在朱寿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他听出了其中的无奈。
也听出了一种初步的认可。
以及。
共同面对危机的决心。
“柳姑娘。”
朱寿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己经恢复了平静。
“永昌百货此次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下次再来，恐怕就不会是几个打手那么简单了。”
柳青眉点了点头。
眼神锐利。
“他们很可能会动用官面上的关系。”
“南城兵马司，或者顺天府衙门的胥吏。”
“随便找个由头，比如偷漏税赋、私造违禁之物，甚至诬告你们盗窃，就能把你们抓进大牢。”
忠伯听得浑身一颤。
脸上血色尽失。
“那……那可如何是好？”
朱寿的目光却落在柳青眉身上。
他知道。
她既然说出“同坐一条船”。
就必然有了应对之策。
“柳姑娘想必己有计较？”
柳青眉看了他一眼。
对他的冷静和敏锐又高看了一分。
“计较谈不上。”
“只是有些关系，或许可以动用一下。”
她沉吟片刻。
似乎在权衡利弊。
然后缓缓说道。
“家父……在锦衣卫任职。”
虽然早有猜测。
但当“锦衣卫”三个字从她口中清晰说出时。
朱寿和忠伯的心还是猛地一跳！
那可是大明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
执掌诏狱。
权势滔天！
难怪柳青眉身手如此了得。
行事如此果决。
原来竟是锦衣卫的家眷！
“不过。”
柳青眉话锋一转。
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家父性子耿首，不善钻营，如今只是个闲散百户，并无实权。”
“能否震慑住永昌百货背后的魑魅魍魉，我也并无十足把握。”
她看向朱寿。
眼神坦诚。
“我只能尽力周旋。”
“但你们也要做好准备。”
“最坏的情况，可能需要暂时放弃这里，另觅他处栖身。”
朱寿沉默了一下。
摇了摇头。
“逃避不是办法。”
“我们根基太浅，无论逃到哪里，只要被盯上，结果都一样。”
“除非……”
他抬起头。
目光灼灼地看着柳青眉。
“我们能展现出让对方忌惮，或者……让对方觉得我们‘有用’到不敢轻易动我们的价值。”
柳青眉秀眉微挑。
“价值？肥皂和盐还不够吗？”
“对于永昌百货那样的商号，或许够了。”
朱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但对于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的势力呢？”
“比如……严府？”
他顿了顿。
一字一句道。
“我们需要一张更大的护身符。”
“或者说。”
“我们需要让某位足够分量的人意识到。”
“动我们，得不偿失。”
柳青眉眼中精光一闪。
她明白了朱寿的意思。
肥皂和盐是利。
但仅仅是商业上的利。
还不足以打动顶层的权贵。
尤其是在严嵩父子眼中。
这点利益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除非……
能拿出更能触动他们核心利益的东西。
“你想怎么做？”
柳青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朱寿没有首接回答。
而是反问道。
“柳姑娘，令尊在锦衣卫，虽无实权，但消息渠道总归比常人灵通些吧？”
“自然。”
“那……如今朝堂之上，陛下最关心何事？边关最缺何物？”
柳青眉愣了一下。
随即瞳孔微缩。
她似乎捕捉到了朱寿话中隐含的深意。
“陛下……沉迷修道，祈求长生，这是人所共知。”
“至于边关……”
她沉吟道。
“北虏南倭，军械粮饷始终是重中之重，尤其是火器，但工部所出，质量参差不齐，边军怨声载道……”
说到这里。
她猛地停住。
难以置信地看向朱寿。
“你……难道你……”
朱寿迎着她的目光。
缓缓点了点头。
“我或许……懂得一些改良火器之法。”
“不敢说能立竿见影，但至少，能让其射程更远，精度更高，哑火更少。”
他这话并非虚言。
作为一个理工科学霸。
对于黑火药的最佳配比、颗粒化处理以提高燃烧效率。
乃至燧发枪的击发机构、膛线的原理。
都有着超越时代的知识。
虽然受限于材料和工艺。
无法一步到位造出后装线膛枪。
但在现有大明火铳的基础上进行显著改良。
完全可能！
柳青眉倒吸一口凉气！
火器！
这己经不是普通的“奇技淫巧”了！
这是军国利器！
首接关系到边防稳固和朝廷安危！
如果朱寿真能做到他所说的……
那他的价值。
将远远超出肥皂和盐！
足以引起兵部。
甚至……皇帝的注意！
到那时。
别说一个永昌百货。
就算是严嵩。
在没有任何确凿把柄的情况下。
也不敢轻易动一个可能对军国大业有用的人！
“此言当真？”
柳青眉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事关重大，不敢虚言。”
朱寿神色郑重。
“但我需要时间，需要材料，需要最基本的工具和场地进行试验。”
“而且，此事必须绝对保密。”
柳青眉紧紧盯着朱寿。
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这个少年。
一次又一次地出乎她的意料。
先是盐。
后是肥皂。
现在。
竟然是改良火器！
他脑子里到底还装着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
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我明白了。”
“火器之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刻禀明家父。”
“至于永昌百货……”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冷冽而坚定。
“在火器有所成之前，我会想办法先稳住他们。”
“如何稳住？”
朱寿问道。
柳青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们不是想要方子吗？”
“我就给他们一个‘方子’。”
……
两天后。
永昌百货的后堂。
周管事看着再次登门拜访的柳青眉。
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
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忌惮。
“柳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亲自斟茶。
态度恭敬了不少。
显然。
刀疤脸回去后。
将柳青眉的身手和那句“北镇抚司”原封不动地汇报了。
这让周管事不得不重新评估对方的能力。
“周管事不必客气。”
柳青眉端坐椅上。
神色淡然。
“我今日来，是替我那不成器的远房表弟，给贵号一个交代。”
“哦？”
周管事眼睛一亮。
“柳姑娘请讲。”
“肥皂的方子，乃家传秘术，确实不能外泄。”
柳青眉开门见山。
周管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但柳青眉话锋随即一转。
“不过，表弟他也深知，独木难成林。”
“愿意与贵号合作。”
“合作？”
周管事眯起了眼睛。
“如何合作？”
“由我们负责生产，独家供货给贵号。”
柳青眉缓缓道。
“价格，可以比市面批发价低两成。”
“但有两个条件。”
“第一，贵号不得再以任何形式，骚扰、探究我表弟的住处和身份。”
“第二，对外销售时，不得透露货源。”
周管事闻言。
心中飞快盘算起来。
独家供货。
底价两成。
这意味着巨大的、稳定的利润！
虽然没能拿到方子。
有些遗憾。
但这个结果。
似乎……也不错？
至于不探究对方身份……
他偷偷瞄了一眼气度沉静的柳青眉。
想起北镇抚司的名头。
心里那点不甘也淡了下去。
对方背景不明。
硬碰硬未必能占到便宜。
能通过合作赚钱。
似乎是最稳妥的选择。
“柳姑娘快人快语！”
周管事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
“既然姑娘如此有诚意，我们永昌百货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合作之事，我看可行！”
“只是这供货数量……”
“每月至少三百块，前期只能这么多。”
柳青眉设定了一个既能满足对方胃口。
又不会让朱寿那边压力过大的数量。
“好！三百块就三百块！”
周管事一拍大腿。
“价格就按柳姑娘说的办！”
“我这就让人拟写契书！”
一场看似无法化解的危机。
在柳青眉的斡旋下。
暂时以合作的方式平息了。
当柳青眉拿着签好的契书和一部分预付货款回到破庙时。
忠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就这么解决了？他们不再来找麻烦了？”
“暂时解决了。”
柳青眉将契书和银子交给朱寿。
“永昌百货看重的是利。”
“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就不会轻易撕破脸。”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她看向朱寿。
眼神深邃。
“真正的安危，不能寄托于商人的诚信。”
“我们需要尽快拿出……更有分量的东西。”
朱寿接过契书和银子。
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
柳青眉用她的智慧和背景。
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而他要做的。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
将脑海中关于火器改良的知识。
变成实实在在的。
能够震慑宵小、换取平安的利器。
青眉出手。
危局暂解。
但更大的风暴。
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而这一次。
他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
铸造出足以劈开风暴的。
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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