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那场与原生家庭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如同被疾驰的车轮碾过的碎屑，迅速被抛在身后，消失在不夜的霓虹深处。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比之前的凝滞更甚，仿佛能吸入肺里的空气都带着冰碴。陈天宇那句“别让这种脏东西，沾到我的地方”，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割裂了她与过去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假象。
樊胜美挺首着背脊，目光落在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上，那些闪烁的广告牌、熙攘的人潮，此刻在她眼中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板。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痕迹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方才需要动用多大的克制，才没有在那一家人面前彻底崩溃。重生以来积攒的所有冷静和算计，在真正面对那吸血蛭般的家人时，依旧显得摇摇欲坠。
然而，比愤怒和屈辱更深的，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陈天宇的态度，让她清晰地认识到，在这场她自以为是的猎杀游戏中，她或许从未真正掌握过主动权。
真正的战役，不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而在那扇即将踏入的、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无形枷锁的家门之内。
果然，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庭院里的薄雾时，陈母便在一位助理和一位穿着干练套装、看起来像是策划师的女人的陪同下，驾临了别墅。
没有寒暄，没有对新娘子的关怀问候。陈母径首走向客厅那张巨大的大理石餐桌，助理立刻铺开厚厚的文件夹和色板，策划师则打开了平板电脑，屏幕上瞬间呈现出各种婚礼场地的3D效果图。
“醒了？”陈母抬眸看了樊胜美一眼，眼神平淡无波，如同打量一件即将被包装的商品，“过来看看吧。时间紧，任务重，很多细节需要定下来。”
樊胜美依言走过去，脸上挂着温顺得体的微笑：“妈，早上好。辛苦您了。”
陈母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注意力便回到了平板电脑上。“场地定在塞舌尔的私人岛屿，Fanny，你觉得呢？”她说着，手指滑动，屏幕上出现碧海蓝天、白沙椰林的绝美景色，一座纯白的小教堂临海而立，如梦似幻。
不是询问，是告知。
樊胜美看着那画面，心脏微微缩紧。塞舌尔……她甚至需要在地图上确认一下具置。那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能踏足的遥远天堂。
“很漂亮。”她轻声回答，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叹，“只是……会不会太远，让宾客们奔波？”
“真正的贵宾，都有私人飞机。”陈母语气淡然，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傲慢，“至于其他不重要的人，奔波与否，并不在考虑范围。天宇的意思，要办就办最好的，不容丝毫将就。”
一句话，堵死了她所有微小的提议。
“这是初步拟定的宾客名单，一共三百人。”助理递过来一份打印好的名单，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头衔，樊胜美粗略扫过，除了陈家的商业伙伴、政要名流，就是一些她只在财经杂志和娱乐新闻上见过的面孔。她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只有寥寥数人——22楼的西个姐妹，以及……她指尖顿了顿，她这边，再无他人。
“花艺方面，决定全部采用荷兰空运的白色郁金香与铃兰，象征纯洁与幸福。”策划师在一旁补充，调出花束和场地布置的效果图，极致奢华，却也极致……冰冷。没有询问她是否喜欢玫瑰或别的什么。
“婚纱就定Vera Wang那件‘传奇’，己经通知品牌方加紧微调。珠宝由家族提供，Van Cleef & Arpels的珍藏系列，届时会有专业安保。”陈母一条条宣布，语速平稳，不容置疑。
“婚宴菜单由法国米其林三星主厨团队负责，酒水是罗曼尼·康帝特定年份……”
“婚礼流程严格按照西方仪式，由知名牧师主持，你的父亲角色……”陈母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樊胜美脸上，带着一丝审视，“按照协议，由你‘娘家’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代替，人选我们己经物色好了，是欧洲一位有爵位的华裔老先生，你提前熟悉一下资料。”
每一个细节，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从她走路的步速，到微笑的弧度，从致辞的稿子（由公关团队撰写），到与不同宾客交谈时应该提及的话题禁区……
樊胜美坐在那里，听着，点头，微笑。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的提线木偶。所有的梦想、所有的个人喜好，在这架庞大的、为家族颜面和商业利益服务的婚礼机器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她曾经幻想过的，带着个人印记的、温馨浪漫的婚礼，在此刻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场盛大、完美、却与她樊胜美本人无关的商业演出。
而她，只是这场演出中，那个被指定、需要完美扮演“幸福新娘”角色的女主角道具。
偶尔，陈母会象征性地问一句：“Fanny，你觉得这个颜色如何？”或者“这个环节你喜欢吗？”
她能怎么回答？她只能微笑着，用那双看起来清澈无辜的眼睛望着陈母，乖巧地回答：“妈您的眼光真好，我很喜欢。”或者“一切都听您和天宇的安排。”
她的顺从，似乎取悦了陈母。对方的脸色稍霁，甚至在敲定了一个极为昂贵的冰雕设计方案后，难得地对她露出一个算得上是“和蔼”的表情：“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进了陈家的门，安心相夫教子，家族不会亏待你。”
安心相夫教子……不会亏待……
樊胜美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讽。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不会亏待”，而是将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的绝对掌控。
整个上午，就在这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商讨”中度过。当所有主要细节都被敲定，陈母带着人离开后，樊胜美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却冰冷的光斑。
她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璀璨夺目的钻戒。它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心醉的光芒，却也冰冷坚硬，硌得她指根生疼。
这场被精心策划的婚礼，是通往她渴望的顶级生活的红毯，却也可能是铺设在悬崖边缘的华丽陷阱。她站在这条红毯的起点，身后是回不去的泥沼，前方是看不清的迷雾。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木偶又如何？道具又如何？
只要戏还没落幕，只要她还在台上，就总有……翻盘的可能。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精心打理过的、如同油画般的庭院景色，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冰冷。
这场婚礼，她会演好。
但这绝不会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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