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怎么也洗不掉那种浸入骨髓的寒意。樊胜美站在花洒下，闭着眼，任由水珠砸在脸上，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门外清晨那场闹剧的余音，似乎还萦绕在空气里。
她换上一条剪裁得体的羊绒连衣裙，颜色是柔和的米白，衬得她脸色不至于太过难看，又显得端庄温顺。对着镜子，她仔细描画着妆容，用粉底掩盖眼底的青黑，用口红提亮苍白的唇色。当她放下口红时，镜子里的人己经恢复了七八分光彩，只是那双眼睛，深处沉淀的东西，再也回不到昨天之前的模样。
刚走出浴室，套房门铃就响了。
樊胜美脚步一顿，心头掠过一丝嘲讽。来得真快。
她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她的婆婆，陈天宇的母亲。陈母今日穿着一身香芋紫的套装，颈间佩戴着成套的珍珠项链，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仪态雍容，只是那精心保养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眼底却是一片洞察世事的精明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妈，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樊胜美侧身让开，脸上迅速堆起温婉的笑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陈母迈步进来，目光如同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扫过客厅。主卧室的门紧闭着，次卧的门开着，床铺略显凌乱。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关切”覆盖。
“听说昨晚……有点小插曲？”陈母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优雅落座，双腿并拢，姿态无可挑剔，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胜美，来，坐。”
樊胜美顺从地走过去坐下，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微微垂着眼睑，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长辈训话的小媳妇。她知道，此刻示弱比争辩更有利。
“也没什么，”她声音轻轻的，带着点鼻音，“就是天宇姐姐的孩子，念念，好像有点不舒服，天宇心疼孩子，照顾了半宿……”
她故意说得模糊，将昨晚那场足以掀翻屋顶的风波，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孩子不舒服”。
陈母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樊胜美的手背，那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意味。
“胜美啊，你能这么懂事，妈很欣慰。”陈母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调，“天宇都跟你说了吧？念念那孩子，命苦，她爸妈走得早，天宇这个做舅舅的，心疼她，就把她接过来了。法律上，现在她就是天宇的女儿，也是我们陈家的孩子。”
口径，与陈天宇昨晚的说辞，一模一样。甚至连那份“悲情”都渲染得如出一辙。
樊胜美抬起头，眼睛里适时地蒙上一层水光，带着点迷茫和无助：“妈，我明白的。就是……就是有点突然，而且念念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她恰到好处地引用了那句“坏阿姨”。
陈母脸色微微一沉，随即又舒展开，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小孩子懂什么？肯定是那个保姆没教好！回头我就让天宇把她换了！你别往心里去。”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责任推给了李薇薇，顺便表明了陈家随时可以处置“保姆”的态度。
“至于你，”陈母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樊胜美平坦的小腹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和期待，让樊胜美脊背不由自主地僵首了一下，“既然嫁进了陈家，就是陈家的媳妇。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
她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你和天宇，要好好相处。早点为我们陈家开枝散叶，生个名正言顺的嫡孙，才是正理。只要你能为我们陈家生下继承人，你在陈家的地位，就谁也动摇不了。念念那边，不过是个女孩子，终究是外姓人，影响不了你什么。”
一番话，看似安抚，实则敲打。
提醒她忘记过去（她那不堪的原生家庭和可能存在的疑点），认清现实（她需要靠子嗣巩固地位），明确目标（生下嫡孙），同时贬低念念（暗示其无关紧要）。
这哪里是安抚？这分明是划下道来，告诉她在这场豪门游戏里，什么才是她该争取的，什么是她不该过问的。
樊胜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深渊。她终于明白，陈母不仅知情，而且很可能是这一切的默许者，甚至……参与者。为了家族利益和面子，他们可以轻易地编造谎言，处置“保姆”，无视一个孩子的真实身份和感受。
这家人，从骨子里，就是冷的。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冰冷浪潮，再抬起时，只剩下温顺和一丝羞涩。
“妈，我知道了。”她轻声应着，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会和天宇好好的，也会……尽快让您和爸爸放心。”
陈母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虽然那笑容里依旧带着算计。
“好孩子，妈就知道你没看错你。”她站起身，“行了，你们小两口刚结婚，多培养培养感情。公司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陈母如来时一般，仪态万方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
樊胜美脸上那温顺羞涩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开枝散叶？嫡孙？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在这充满谎言和算计的冰冷豪门里，她怎么可能让一个无辜的生命降临？
婆婆的“安抚”，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心底残存的、对这段婚姻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在，她无比清醒。
她的战场，不在卧室，不在厨房，而在这场不见硝烟，却足以致命的豪门暗战之中。
而“开枝散叶”？
她冷冷地想，那或许会是她未来，用来谈判的，最后一个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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