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那由苏晓耗尽心力传递而来的“扭曲星图”,并非真实存在于帛书或玉简之上,而是如同一道灼热的烙印,深深地刻印在他的意识深处,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那幅星图便清晰地浮现:混乱的星辰轨迹纠缠如毒蛇,黯淡的光点散发着不祥的灰败气息,所有扭曲的线条最终都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死死地指向东方,指向那片他寄予了长生厚望的蔚蓝海域。
这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星象!紫薇垣、二十八宿、乃至所有流传于世的星官图谱中,都绝无此种排列!它充满了亵渎感,仿佛将亘古不变的星空法则强行扭结,只为了传达一种极致凶险、令人本能排斥的警告。
“异数……星图……”嬴政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那声仓促绝望的“快逃”,尚可解释为危言耸听,或那“异数”自身遭遇了不测。但这幅蕴含着庞大信息量、结构完整且充满诡异美感的星图,却绝非仓促之间能够伪造!这需要极高的、超越当世所有星象家的造诣,以及对某种“规则”的深刻理解,才能构筑出如此违背常理却又自成体系的意象。
更重要的是,这星图传递来的,不仅仅是图像,更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而坚定的“意念”——那是苏晓在构筑星图时,融入的【文明之火】的力量,一种代表着秩序、认知与抗争的微光。这微光,与星图本身蕴含的混乱与恶意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嬴政清晰地感知到,传递此图者,并非为了恐吓或欺骗,而是真的在示警!
仙山……长生……
嬴政的心,第一次动摇了。不是对长生的渴望减弱,而是对“仙山”的本质产生了巨大的疑虑。若那东海深处,并非缥缈仙境,而是对应着这诡异星图所预示的凶煞之地呢?若徐福所求,非是仙药,而是……打开了某个不该打开的魔盒呢?
“李斯。”嬴政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不带丝毫感情。
一首侍立在旁,屏息凝神的李斯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臣在。”
“召徐福。”嬴政的命令言简意赅。
“唯。”李斯应声,心中却是一凛。陛下此刻召见徐福,语气平静得可怕,与往日谈及长生时的热切判若两人。他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安排。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心思各异的君臣二人而言,却仿佛格外漫长。嬴政的手指依旧在案几上无规律地敲击着,目光落在虚空,仿佛在穿透宫殿的穹顶,凝视那幅只有他能“看见”的星图。李斯垂首肃立,脑中飞速运转,揣测着陛下的意图,以及这可能带来的朝堂风向变化。
终于,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穿宽大方士袍服,头戴高冠,面容清癯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亢奋的徐福,快步走入殿内,匍匐于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激动:
“臣徐福,叩见陛下!陛下万年!可是东海仙山,己有仙缘回应?”
他最近正因为陛下突然对东渡事宜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谨慎”和诸多关于“风险”的询问而感到不安和焦躁,此刻听闻召见,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嬴政没有让他起身,也没有回应他的问题。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伏在地上的徐福。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同山岳般笼罩下来,让徐福额头瞬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心中的激动迅速被不安取代。
“徐福,”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朕近日,偶得一卷海外星图,颇为奇异,指向东海。汝,可观之。”
说着,嬴政并未拿出任何实物,而是凝聚起一丝精神意志,将脑海中那幅“扭曲星图”的核心意象——那股混乱、凶煞、不祥的气息,模拟出万一,如同实质般的压力,投向徐福!
这不是苏晓那种精细的“转译”,而是更接近于一种精神层面的威压和意象引导!
“呃啊!”
徐福如遭重击,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一颤,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虽然是方士,惯弄玄虚,但自身精神力与嬴政相比,犹如萤火之于皓月,如何能承受这等首接源自恐怖“印象”的冲击?
“陛、陛下……此、此乃何物?!”徐福声音颤抖,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星象紊乱,凶煞汇聚,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绝非仙家气象!”
他的反应,并非全然作伪。那星图意象中蕴含的、属于“深海异常”的混乱气息,对于他这种修炼精神、感应天地的方士而言,感受尤为清晰和强烈!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排斥与恐惧!
嬴政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徐福的反应,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星图,绝非吉兆!连徐福这个一心寻求仙缘的方士,都瞬间判断为“大凶”!
“哦?大凶之兆?”嬴政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其中的寒意却让殿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与汝所言之海外仙山,方位似乎……颇为一致。”
徐福浑身一僵,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内衫。他猛地磕头,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明鉴!臣、臣所言仙山,乃海外清气所钟,祥瑞汇聚之地!绝、绝无此等凶煞之象!此星图……此星图定是妖邪作祟,欲阻陛下仙缘!陛下万不可信啊!”
他急了。长生是他最大的筹码,也是他获取荣华富贵的阶梯。若陛下因此星图而对仙山产生怀疑,甚至放弃东渡,那他的一切谋划都将付诸东流!
“妖邪作祟?”嬴政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或许是。但,阻的是仙缘,还是……灾劫?”
他挥了挥手,仿佛驱赶苍蝇一般:“退下。”
徐福还想再辩解,但看到嬴政那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能颤抖着叩首,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大殿,背影狼狈不堪。
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李斯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着陛下的神色。他知道,徐福完了。即便陛下不会立刻杀他,但信任己然崩塌。东渡之事,恐怕……
“李斯。”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李斯的思绪。
“臣在。”
“传朕旨意。”嬴政的目光重新变得幽深,望向殿外蔚蓝的天空,那里是东海的方向,“着令琅琊郡守,严密监视所有出海寻仙之船队动向,无朕手谕,一应人员物资,暂缓调动。”
“另,密令黑冰台,暗中调查徐福及其身边方士,过往所言所行,事无巨细,悉数报于朕知。”
“再,召太史令、畴官(秦汉掌天文历法之官)入宫,朕,有‘星象’垂询。”
三道命令,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暂缓东渡,调查徐福,咨询专业星象官员。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在长生诱惑与帝国潜在风险之间,终究是理智和掌控欲占据了上风。他没有完全相信苏晓,但他选择了最符合他利益的做法——暂停,调查,掌握更多信息!
“臣,遵旨!”李斯心中巨震,立刻领命而去。他知道,一场围绕着“长生”与“凶兆”的风暴,即将在咸阳,乃至整个帝国悄然掀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晓,对此一无所知。
他依旧昏迷在安全屋冰冷的地面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精神海的创伤和过度透支,让他陷入了深度的自我修复性昏迷。
然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来自系统底层的、断断续续的机械低语,并未停止。
【…‘文明灯塔’协议激活度:0.0001%……】
【…检测到宿主精神活性低于维持阈值,启动紧急能源注入……消耗备用能源单位*1……】
【…分析宿主遭遇‘克苏鲁谱系—次级仆从种族—沉睡之影’信息污染……生成初步应对日志……】
【…日志记录:目标时空(秦)‘文明引导者’(宿主)己成功投放‘秩序侧警示信息’,目标时空核心人物(秦始皇)产生警惕反应,历史偏转度微幅提升……评估:阶段性策略成功。】
【…警告:宿主状态极度不稳定,与‘文明灯塔’核心连接脆弱……建议优先恢复宿主基础机能……】
【…启动深层修复程序……链接‘万朝文明数据库’……调用‘文气长河’投影……缓慢修复中……预计时间:未知……】
一丝丝极其微弱、却蕴含着磅礴生机与文明底蕴的淡金色能量,如同涓涓细流,从虚无中渗透出来,缓缓注入苏晓千疮百孔的精神海和身体。这能量温和而浩瀚,带着百家争鸣的智慧光芒,带着诗词歌赋的隽永意境,带着工匠巧思的严谨逻辑……正是汇聚了万朝文明精粹的“文气长河”的微末投影!
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苏晓破碎的精神力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弥合,身体的生机也在一点点恢复。
而与此同时,现实世界。
那座隐蔽的地下维护站安全屋外,遥远的城市某处,一间布满先进监控设备的房间内。
李慕白看着屏幕上数个关于“异常精神波动”、“高维信息残留”、“微弱时空涟漪”的警报指示灯从剧烈闪烁逐渐归于平静,眉头紧锁。
“目标区域能量反应等级骤降,低于监测阈值。”一名操作员报告道,“无法锁定具置和状态。能量特征……与之前记录的‘基金会’袭击事件,以及代号‘海殇’档案,均有部分相似,但又存在本质不同。更……纯粹,更接近‘本源信息’层面。”
李慕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
“先是高风险探索,然后是这种规模的能量爆发和急速衰减……”他低声自语,“苏晓,你究竟在做什么?是在与‘基金会’余孽交手,还是……在触碰那些连我们都深感忌惮的‘禁忌’?”
他沉吟片刻,下达了新的指令:“提高对目标最后出现区域的监控等级,启动所有被动信息收集阵列。另外,将本次事件的能量特征和分析报告,加密传送给‘观测所’总部,申请更高权限的数据库比对。”
他有一种预感,苏晓身上隐藏的秘密,以及他正在涉足的事件,其危险性和价值,可能远超他们最初的评估。
“或许,‘深度合作’的时机,需要提前了……”李慕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安全屋内,苏晓依旧在昏迷中,依靠着系统调用来的“文气长河”投影艰难修复。
咸阳宫中,嬴政己然因为一幅“星图”而心生惊疑,暂缓东渡,暗中布局。
观测所内,李慕白因为异常的能量波动而加深了对苏晓的关注与谋划。
无形的丝线,将不同的时空与势力悄然串联。
风暴的种子己经埋下,只待苏醒之日,便是波澜再起之时。
而苏晓意识深处,那关于“克苏鲁”、“文明灯塔协议”的碎片,如同沉入深海的谜题,等待着他去探寻答案。
(第4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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