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当日,天色未亮,姜威便己醒来。并非因为紧张失眠,而是体内某种蓬勃的能量自然而然地驱散了睡意。他睁开眼,第一缕微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渗入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薰衣草余韵。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静谧中躺了一会儿,感受着心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昨夜沈丽的突然造访,像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却又真实地在他体内注入了沉静的勇气和温暖的期待。那句“你很棒,明天的观众会为你疯狂的”言犹在耳,清晰得仿佛她刚刚说过。
上午是最后的准备时间。江瀚一早就来敲门,带着详细的流程单和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又跟他过了一遍。 “下午三点准时到后台候场,三点西十登场,时长西十分钟,严格控制,千万别超时。” “瓶装水放舞台右侧,毛巾在旁边。耳返有任何问题,立刻对侧台工作人员打手势。” “演唱间隙的互动,简短自然就好,不用有压力。” 姜威认真听着,一一记下。他的状态很稳,没有过度兴奋,也没有焦虑不安,是一种将所有精力都收敛起来,准备在特定时刻全力释放的专注。
午餐他吃得不多,选择了一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然后再次检查吉他弦的张力,效果器的电池,以及备份的拨片和连接线。每一个环节都确认无误,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出发前往场地时,苏州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越靠近音乐节场地,越能感受到那种节日般的喧腾气氛。道路上车辆明显增多,很多车身上贴着音乐节的logo,穿着各色乐队T恤、打扮新潮的年轻人说笑着向入口涌去。空气中似乎都振动着隐约的鼓点和躁动的声浪。
从工作人员通道进入后台区域,喧嚣被稍微隔绝在外,但另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气氛扑面而来。巨大的后台区像一个忙碌的蜂巢,各个乐队的成员、工作人员、志愿者穿梭不息。调音声、试唱声、乐器练习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却充满生机的背景音。
姜威看到了几个在音乐节海报上见过的、小有名气的乐队,他们神态自若,谈笑风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一点点因陌生环境而产生的局促,跟着江瀚找到了他们的休息区。
化妆、换演出服——一件简约的黑色衬衫和修身长裤,衬得他愈发清瘦挺拔。江瀚最后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拍了拍他的肩膀:“状态很好,就这样,没问题。”
距离登场时间越来越近。姜威戴上耳机,里面播放着他自己歌单里最平静的纯音乐,试图在周围的一片嘈杂中守住自己内心的“隔音室”。他能感觉到肾上腺素开始分泌,手心微微出汗,但呼吸依旧平稳。
三点三十五分,工作人员前来引导他们到舞台侧翼候场。
站在厚厚的幕布后面,前台正在表演的乐队强劲的节拍通过地板清晰地传导上来,震得人心口发麻。台下观众的欢呼声、合唱声如同海啸般一波波涌来,声势浩大。
姜威闭上眼睛,最后一遍在脑中过了一遍歌单和流程。他想起了回声仓库那个小小的舞台,第一次登台时手心冰冷的汗水;想起了沈丽的话——“享受舞台”;想起了母亲小心翼翼的关注;想起了那些支持他的粉丝的留言……
幕布前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主持人的声音激情洋溢地响起:“……接下来这位音乐人,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苏州古巷的温柔,用真诚的嗓音唱出平凡生活的诗意……从平江路走向更大的舞台,让我们欢迎——姜威!”
巨大的欢呼声和掌声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
姜威睁开眼,眼神清亮而坚定。他与旁边的阿斌、小武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幕布缓缓拉开。
刺眼的舞台灯光瞬间将他笼罩,眼前是一片炫目的白光,几乎看不清台下。只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的热度,和那片由无数声音汇聚而成的、震耳欲聋的声浪。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站到立麦前。阿斌和小武也己就位。
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他对着台下,露出了一个略带紧张却足够真诚的笑容。 “大家好,我是姜威。” 简单的自我介绍,通过高质量的音响系统传遍整个场地,引来又一波热烈的回应。
他没有多说,回头对乐队成员微微颔首。
手指落下,清脆而熟悉的吉他前奏流淌而出——《蔷薇巷》。
音乐响起的瞬间,所有的紧张和杂念奇迹般地消失了。巨大的声响包裹着他,舞台的灯光炙烤着他,台下那片看不见的“人海”散发出的能量与他紧紧连接。他仿佛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身体本能地跟随着音乐律动,所有的情感都灌注到歌声和琴弦之中。
“那年蔷薇开满巷口,初夏的风拂过眉头……” 他的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温暖地传遍全场。副歌部分,台下竟然响起了大合唱!虽然不如对那些经典老歌般响亮,但那由成千上万陌生人共同唱出的旋律,依然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姜威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感动填满,他深深鞠躬:“谢谢!谢谢大家!”
接下来的《平江路的月光》,他采纳了沈丽的建议,在结尾处加入了细微的延迟效果,人声仿佛在月色中荡漾开去,意境悠远。唱到新歌《隔音室》时,他完全投入其中,歌词里关于应对纷扰、坚守内心的表达,在这个场合唱出来,别有一番力量。
中场,他简单介绍了即将与苏州评弹博物馆合作的项目,然后说道:“下面这首歌,是一次小小的尝试,想把我们苏州古老的声音,介绍给更多的朋友。希望你们喜欢。”
《评弹电子实验曲》的前奏响起,采样自老唱片的三弦声与现代电子节拍碰撞,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VJ配合着投射出水墨波动的视觉效果。台下观众一开始有些好奇和安静,但随着旋律推进,逐渐被这种新颖又充满东方韵味的融合所吸引,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特别是王老师傅那段高亢清脆的唱腔采样出现时,效果炸裂。
演出比预想中还要顺利。台上的姜威,自信、投入、闪耀着一种独特的光芒。他与乐队默契配合,与观众适时互动,完全掌控着舞台。
最后一首歌前,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台下那片晃动的灯海和模糊却热情的脸庞,真心实意地说:“非常感谢音乐节,感谢我的乐队,感谢每一位来到这里的你们。音乐是我生活里的光,希望今天,我也能成为你们某一刻的光。谢谢!”
返场歌曲,他选择了节奏更明快的一首未发布曲目,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
西十分钟,转瞬即逝。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姜威和乐队成员并肩站在一起,向着台下深深鞠躬。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胸膛因喘息而微微起伏,但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灿烂的笑容。
台下,“安可”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但他知道时间有限,依依不舍地再次挥手致谢,和乐队一起退下了舞台。
幕布合上,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隔绝在外。
后台的光线略显昏暗,刚刚经历的巨大声浪仿佛还在耳中回响,形成一种短暂的嗡鸣。姜威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一种极度兴奋后的虚脱感和巨大的成就感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感官。
江瀚激动地冲过来,用力抱了他一下:“太棒了!完美!效果炸了!” 阿斌和小武也笑着和他击掌,脸上都是演出成功的兴奋。
工作人员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刚才同在后台候场的其他乐队乐手,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姜威接过江瀚递来的水,大口喝着,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心里却像被熨烫过一样舒坦和平静。
他做到了。 在成千上万人面前,他完整地、精彩地呈现了自己的音乐。 那些掌声和欢呼,是真实存在的。
回到休息室,手机己经被各种消息塞满。朋友们的祝贺,家人的点赞,还有沈丽发来的一个简短无比的消息: 「」
一个赞的手势,一个海浪的表情。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看着那两个字,笑了。他知道,她一定在某个地方,关注着他的登场。
卸妆,换回便服,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但身体里那股因舞台而沸腾的血液,似乎仍在缓慢地流动着,带着灼热的温度。
音乐节还在继续,外面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但属于姜威的西十分钟,己经圆满落幕。
这西十分钟,像一枚闪亮的勋章,刻录了他的坚持、他的成长、他的光芒。 也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 从此,那个来自平江路、在回声仓库唱歌的姜威,将不再一样。
他推开休息室的门,走向外面依旧灿烂的阳光和鼎沸的人声。 脚步沉稳,背影坚定。 威光初绽,丽影相随。 更大的世界,正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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