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rora项目的最终审核日迫在眉睫。录音棚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电流的嗡鸣和心跳声。姜威坐在调音台前，眼底布满了血丝，手指却在键盘和旋钮上飞舞，精准得如同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最后一个音符在耳机里落定，世界陷入一片极致的安静。他摘下耳机，长时间高度集中带来的眩晕感猛地袭来，他闭眼靠在椅背上，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
“过了。”他声音沙哑，几乎听不见。
短暂的寂静后，控制室里爆发出压抑己久的欢呼。唐果扔下鼓棒，用力抱住了旁边的许茜；负责混音的工程师激动地拍着桌子；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沈丽，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数周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下来。
Aurora方的代表通过线上会议表达了高度的赞赏，预示着合作的成功。这意味着，不仅是一笔丰厚的报酬，更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离开江瀚的体系，姜威依然能凭借纯粹的才华，站在行业的顶端。
然而，预期的狂喜并没有降临在姜威身上。成功的滋味，更像是一种虚脱。他走出录音棚，外面己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倒映在他疲惫的瞳孔里，破碎而迷离。他拒绝了团队提议的小范围庆祝，独自一人回到了那间位于老城区的、与周遭格格不入却让他感到一丝真实的老房子。
这里没有狗仔，没有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他瘫在陈旧的沙发上，听着窗外传来的、属于普通人家的琐碎声响，心里却空落落的。成功的背面，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他用尽全力证明了自己，可接下来呢？证明之后，路又在何方？是否只是从一个巨大的牢笼，跳进另一个名为“独立音乐人”的、看似光鲜却同样需要不断证明商业价值的竞技场？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丽发来的信息，简洁地汇报着Aurora方初步的正面反馈，以及即将到来的、规模盛大的联合庆功宴安排。字里行间透着谨慎的乐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太了解这个圈子，也太了解姜威。成功的果实，但围绕这果实的目光，也必然更加复杂。
姜威没有回复。他点开与江瀚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一个月前，对方发来的一个毫无温度的问号，关于他搬离公司提供的公寓。他没有回，江瀚也再没问过。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窒息。他几乎能想象到，当Aurora成功的消息传到江瀚耳中时，那个男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不会是愤怒，更可能是某种深沉的、带着掌控欲的玩味，仿佛在说：“看，你折腾一圈，最终不还是需要这样的成功来证明价值？而这所谓的‘独立’，又能走多远？”
1.
庆功宴的前一天，沈丽亲自来老房子找他，带来了熨烫好的高定礼服和Aurora品牌赠送的、价值不菲的限量版腕表。
“明天很重要，威威。”沈丽看着他，语气是少有的温和，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不仅仅是庆祝，更是一个姿态。要让所有人看到，你姜威，靠自己，依然能行。所以，无论你心里怎么想，明天，必须完美。”
姜威看着那套剪裁精良、象征着某种身份认同的礼服，没有说话。他接过腕表，冰凉的金属触感贴在皮肤上，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江总那边……会有动静吗？”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沈丽沉默了一下，选择了一种模糊的说法：“邀请函是按流程发的。他来或不来，都不影响明天的主题。你是主角，记住这一点。”
这话等于没说。姜威心里清楚，江瀚不会亲自来，但他无处不在。那些与江瀚关系密切的制片人、品牌方、媒体人，都会是他的眼睛和耳朵，衡量着这颗“脱轨”的棋子，究竟还有多少价值，又或者，是否到了该被重新“收编”的时刻。
当晚，周凯打来了电话。背景音是“旧梦”酒吧熟悉的慵懒爵士乐。
“听说你搞定了个大项目？明天要当大明星了？”周凯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并无揶揄。
姜威苦笑：“凯哥，你就别取笑我了。”
“是不是取笑，你心里清楚。”周凯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威威，记住，舞台是别人的，但歌是你自己的。外面再吵，也别丢了心里的调。”
这话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姜威心里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他低声道：“嗯。”
“明天过后，有空来坐坐，‘旧梦’给你留个位置，清静。”
挂了电话，姜威在窗前站了很久。老城区的夜晚并不漆黑，远处商业区的光污染将天空映成一种暧昧的橘红色，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混沌不明。成功的喜悦被巨大的虚无感和对未来的不确定冲淡，对即将到来的盛大场面，他感到的不是期待，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和恐惧。
他知道，那场庆功宴，不会是他的加冕礼，更像是一场检验他是否被“规训”成功的鸿门宴。他需要在那片喧嚣中，扮演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成功者”姜威。
1.
庆功宴当天下午，姜威独自一人去了城市边缘的一座美术馆。那里正在举办一个关于“孤独”的现代艺术展。空旷的展厅里，扭曲的雕塑、破碎的镜面装置、无声循环的抽象影像，都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无法言说的情绪。
他站在一幅巨大的、色调灰暗的油画前，画面上是一个背对观众、走向一片混沌光晕的人影。那决绝又孤独的姿态，深深击中了他。他似乎在画中看到了自己，正走向那片由掌声、灯光和审视目光构成的，喧嚣而迷失的未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丽提醒他准备出发的信息。
姜威最后看了一眼那幅画，转身离开了美术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戴上墨镜，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汇入车流，向着市中心那座最豪华的酒店驶去。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从破败到繁华，从安静到喧嚣，如同他过去几个月的人生缩影。
他摸了摸手腕上那块冰冷的Aurora腕表，又想起周凯的话——“别丢了心里的调”。
可是，心里的调，在即将到来的、震耳欲聋的喧嚣中，还能被听见吗？
他不知道。
出租车在酒店金光闪闪的旋转门前停下。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外面是早己守候多时的、闪烁的闪光灯和嘈杂的人声。
姜威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犹豫、迷茫和抗拒强行压回心底，脸上缓缓勾勒出那个练习了无数次的、符合公众期待的完美笑容。
他迈步下车，踏入了那片为他而设的、华丽而危险的“战场”。
风暴，己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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