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暖笙猛地回过神，像一只被猎人从藏身的草丛里惊扰的兔子，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和他拉开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
“没……没什么。”
她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桃花眼，声音干涩地像被砂纸磨过，“我去……去洗漱。”
这是一个拙劣到可笑的借口，一个让她从这个充满了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的算计的“犯罪现场”仓皇逃离的借口。
陆暖笙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进了主卧的独立卫浴。
当她反手关上磨砂玻璃门，将那个好整以暇的身影隔绝在外时，才终于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虚脱般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里，是她的私人领地。
是整个别墅里，她最后的、最私密的堡垒。
可当她抬起头，看向那面巨大的、一尘不染的镜子时，心跳却再次漏了一拍。
镜子里，那个她花了重金从意大利定制回来的、带着云纹肌理的大理石洗漱台上，一切都不对了。
她那支粉色的、专门用来清洁面部的柔软毛巾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属于男性的深灰色毛巾。
两条毛巾亲密地挨在一起，像一对依偎着的情侣。
她那个造型别致、画着手绘玫瑰的骨瓷漱口杯旁，安安静静地立着一个极简风格的黑色漱口杯，里面插着一支刷头己经有些磨损的牙刷。
她的全套贵妇护肤品旁，突兀地摆着一瓶男士须后水，瓶身简洁的线条和周围那些华丽的瓶瓶罐罐格格不入，却又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感。
整个空间，所有属于她的、带着女性精致气息的角落，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另一个人的物品和气息，不动声色地侵占、填满。
空气里，她惯用的、带着淡淡玫瑰和檀香的香薰味道，被一股更霸道的、属于他沐浴后清爽的柠檬皂角味道，冲撞、混合、最后彻底覆盖。
这哪里还是她的堡垒？
这分明是一片己经被悄无声息地、插上了胜利者旗帜的、被殖民的领地。
陆暖笙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走过去，想把那些属于他的东西全都扔出去，可手指在触碰到那条灰色毛巾的瞬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扔？她凭什么扔？
昨晚，是谁默许他睡在这张床上？
是谁抱着他睡了一整夜？
她没有资格。
陆暖笙颓然地转过身，走进衣帽间。
她需要换掉身上这件皱巴巴的、见证了所有荒唐的真丝睡衣。
那件香槟色的睡衣被她随手扔在地上，此刻像一滩被榨干了所有光泽的绸缎。
她弯腰捡起，习惯性地，想把它扔进脏衣篮。
可就在睡衣凑近鼻尖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
那上面，没有她熟悉的、侍寝香水的清冷后调，也没有她身体乳的淡雅花香。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充满了侵略性的味道。
有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柠檬皂角味，有他大病初愈后，汗液里带着的、微弱的病气，还有一种……只属于应淮这个人的、独特的、带着少年感的荷尔蒙气息。
这味道，像一张无形的、密不透风的网，将她从头到脚地笼罩。
仿佛在用最首接、最蛮横的方式告诉她：你看，你连自己的味道都没有了。你从里到外，从这张床到这件衣服，全都是我的。
陆暖笙手一软，那件睡衣从她指间滑落，无声地坠落在地毯上。
她完了。
她不仅被他侵占了空间，连嗅觉，都被他彻底绑架了。
整整一天，陆暖笙都像个幽魂一样在自己的别墅里游荡。
她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猎猎的秋风灌进来，企图吹散那股无孔不入的柠檬皂角味。
她甚至点燃了自己最昂贵的私藏香薰，那浓郁的玫瑰与檀香，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属于“陆暖笙”的味道。
可没用。
那股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像是己经刻进了这栋房子的骨血里，任凭她如何折腾，都顽固地盘踞在每一个角落，嚣张地提醒着她，这里己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领地。
就在她被这种无形的侵占逼得快要窒息时，一阵熟悉的、带着几分傻气的流行歌曲铃声，炸雷似的响了起来。
是视频通话。
陆暖笙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让她狠狠一怔。
应筱筱。
她现在听到这个姓，就下意识地头皮发麻。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应筱筱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头像上时，心头那股憋闷了一天一夜的浊气，竟奇迹般地散去了一丝。
她需要一点来自“正常世界”的声音，来把她从这片泥沼里拉出来。
她飞快地换上一套宽松的棉质家居服，走到窗边，找了个光线最好、背景最干净的角度，深吸一口气，接通了视频。
“哟！我的笙笙大宝贝！”
应筱筱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瞬间占满了屏幕，她对着镜头挤眉弄眼，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八卦和调侃，“瞧瞧你这憔悴的小样儿，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怎么，我们家小淮昨晚把你榨干了？同居生活这么激烈的吗？”
陆暖笙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反驳：“你胡说什么！他昨天发高烧，我照顾了他一夜！”
“发高烧？！”应筱筱脸上的调侃瞬间被夸张的惊呼所取代，那演技，一看就是跟应淮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我的天！他从小身体就弱，看着人高马大的，其实就是个纸老虎，最怕生病了！一发烧就容易抽，小时候好几次都差点送ICU！”
应筱筱在那头捶胸顿足，语气里满是后怕和担忧。
“笙笙，你可得替我好好照顾他！现在……现在我爸妈也不在了，他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姐姐了……不对，还有你！笙笙，他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们了！”
那一句“无父无母，只有我们了”，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轰然压下，将陆暖笙心里那点刚刚才升起的、想要划清界限的念头，砸得粉碎。
是啊，对应淮来说，她们，就是他全部的亲人。
这份沉重的责任感，像一张无法挣脱的网，将她最后一点反抗的意志，都彻底捆缚。
挂掉视频，陆暖笙还没来得及从那份被强行加码的负罪感中缓过来，应筱筱的微信就紧跟着弹了出来。
【筱筱：说真的，笙笙，我弟是不是特别乖，特别黏人？他就是个缺爱的小孩，你别看他现在长大了，心里还是那个没人疼的小可怜。】
【筱筱：这种小奶狗，病的时候最可爱了，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谁看了不心软？你就当养了只大型犬嘛！喂喂食，顺顺毛，还能抱着睡觉，多好！】
这番话，像带着魔力的咒语，不动声色地，模糊着“姐弟”和“情侣”的界限，将一段禁忌的关系，轻描淡写地包装成了“养宠物”的游戏。
陆暖笙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番“洗脑言论”，应筱筱的下一条信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轰然在她眼前炸开。
【筱筱：哎，笙笙，我干脆跟你交个底吧。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啊？这小子从高中那会儿起，就跟疯了一样暗恋你，好多年了！】
陆暖笙的瞳孔，猛地一缩。
【筱筱：我这个当亲姐的，看得一清二楚！你还记得吗？十六岁那年，你去我家给他辅导物理竞赛，就那一次，这小子的魂儿就被你勾走了！从那以后，整个人都跟变了似的，以前那个阴沉沉的网瘾少年，突然就发了疯地学习，健身，拼了命地想考你的大学，选你的专业……】
【筱筱：你觉得他是为了谁啊？哎，你老实告诉我，你觉得我弟现在怎么样？身材不错吧？那腹肌，那胸肌，他可是在健身房下了血本，一天两练，差点没把自己练死过去！啧啧，年轻的身体就是好啊……】
后面那些虎狼之词，陆暖笙己经看不进去了。
她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的，都是那句“从高中那会儿起，就跟疯了一样暗恋你”。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不是一场意外的失控，不是一场临时的见色起意。
那是一场处心积虑了将近六年的，盛大的，只针对她一个人的，狩猎。
陆暖笙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一片雪地里，冷得连骨头缝都在疼。
她在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角落里，被人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目光，窥视了，觊觎了，整整六年。
这到底是深情，还是……变态？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再次端着午餐，走进那个房间时，她看应淮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应淮己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她书架上的金融史，看得津津有味。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安静的侧脸上，美好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
可陆暖笙现在看他，只觉得那副干净无害的皮囊之下，藏着一头她完全无法掌控的、充满了耐心的、狡猾的野兽。
“姐姐，你来了。”他放下书，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干净的、带着病后虚弱的笑。
陆暖笙机械地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一言不发。
应淮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拿起筷子，一边小口地吃着她做的、卖相极差的饭菜，一边用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姐姐，”他吃了几口，忽然停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和期盼，“等我病好了……我能和你一起去公司吗？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太冷清了。”
一起上下班。
那不就是……宣告了他们非同寻常的关系吗？
陆暖笙的心，猛地一跳。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
可当她对上他那双写满了“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的、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时，所有拒绝的话，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将那碗他没怎么动的汤，往他手边，推了推。
这是一个无声的许可。
一个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投降的信号。
应淮的眼底，一抹得逞的亮光飞速闪过，快得无人察觉。
他低下头，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继续小口地吃着饭，那副乖巧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提出越界要求的，根本不是他。
陆暖笙看着他，心里那片名为理智的坚冰，正在一点一点地，龟裂，融化。
她知道，自己正在沉沦。
朝着一个名为“应淮”的、温暖又危险的深渊，心甘情愿地，加速坠落。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离开房间的瞬间，那个看似在安静吃饭的少年，放下了筷子，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是他和应筱筱的聊天框。
【应淮：姐，她好像……知道了。】
【老姐：知道就知道呗！怕什么！就是要让她知道，你为了她付出了多少！让她愧疚，让她心疼，让她觉得这辈子都欠了你的！懂不懂什么叫沉没成本？你己经为她付出了六年，她现在想跑？晚了！】
【老姐：下一步计划，听我指挥——攻心为上！给我把她身边所有潜在的雄性生物，都清理干净！】
应淮看着屏幕上的“军令”，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敲击，只回了两个字。
【应淮：收到。】
他关掉手机，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上。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所有的光亮都沉淀了下来，化为一片志在必得的、冰冷的深海。
池闻舟么？
是该清理一下，姐姐身边这些碍眼的垃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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