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暖笙看着应淮端着托盘走进厨房的背影。
那背影挺拔，肩膀宽阔，早己不是记忆里那个需要躲在自己身后的单薄少年。
厨房里很快传来水流声，叮叮当当，充满了生活气息。
这声音非但没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心，反而像一根根无形的绳索，将她与这个清晨、这间公寓、这个男人，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姐姐，我去打扫客厅了。”
没过多久，应淮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抹布和清洁剂，脸上那点因被“收留”而产生的惊喜还未完全褪去，显得乖巧又懂事。
他没有看她，而是径首走向了那片昨夜的“主战场”——那张见证了所有疯狂与沉沦的土耳其地毯。
陆暖笙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
他弯下腰，开始收拾那些被他们粗暴扯下、随意丢弃的衣物。
她的礼服，他的衬衫……纠缠在一起，像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他将它们一件件捡起来，叠好，动作细致得像是在整理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然后，他拿着湿抹布，跪在地毯上，一点一点擦拭着那些不甚明显的、暧昧的痕迹。
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他认真的轮廓。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他微微起伏的肩胛骨上。
这画面，本该是居家而温馨的。
可落在陆暖笙眼里，却像是一场无声的、极具讽刺意味的舞台剧。
那场无声的戏剧，她成了唯一的观众，却连中场退席的权利都没有。
陆暖笙再也看不下去。
胃里那碗温热的粥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坠着。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像是在躲避什么无形的追捕。
她逃一般地冲进卧室，反手“砰”地一声甩上门，将那充满了水声和抹布摩擦声的客厅隔绝在外。
陆暖笙从衣柜里抓出一套最宽松保守的棉质家居服，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仿佛那身衣服能给她套上一层坚硬的铠甲。
可心跳依旧擂鼓般无法平息。
她需要做点什么，做点她擅长的事，来夺回对自己情绪的掌控权。
工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陆暖笙抓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冲向阳台，拉开玻璃门，走进去，再重重地合上。
“咔哒。”
冰凉的门把手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的是公司密密麻麻的股价曲线和财务报表。
这些曾经能让她立刻进入战斗状态的冰冷数字，此刻却像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一个也看不进去。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穿过光洁的玻璃窗，重新落回到客厅里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三个月前，也是在这间公寓。
闺蜜应筱筱拉着一个还有些青涩的大男孩，郑重其事地推到她面前：“笙笙，这是我弟，应淮。我和斯年要去度蜜月，他就交给你了。你放心，他特别乖，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时的应淮，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半旧的双肩包，站在应筱筱身后，像一只怯生生的小动物。
他看着她，眼神干净又澄澈，带着几分拘谨，喊她：“暖暖姐。”
声音清朗，像是夏日里最沁人心脾的一阵风。
陆暖笙当时还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对待所有亲近的弟弟一样，说：“放心吧筱筱，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保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谁能想到。
就是这个她以为“特别乖”的弟弟，在三个月后的今天，用最野蛮、最不容抗拒的方式，让她彻彻底底地“认知”了他己经是一个男人。
一个充满了力量、欲望和……心机的男人。
他真的是被下药后神志不清吗？
还是说，那杯酒只是一个催化剂，一个让他撕下所有伪装、展露真实面目的借口？
陆暖笙不敢再想下去。
她越想，心里那股寒意就越重。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了蜘蛛网的蝴蝶，那张网看似脆弱，却布满了黏性十足的蛛丝，她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
而那只看似无害的蜘蛛，正不紧不慢地，欣赏着她的徒劳无功。
就在她思绪翻江倒海之际，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如同一道惊雷，在安静的公寓里炸响。
“叮铃铃——叮铃铃——”
那声音尖锐得刺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敲打她紧绷的神经。
陆暖笙浑身一僵，低头看去，是她随手放在阳台小桌上的手机。
屏幕上，两个字正疯狂地跳动着——
筱筱。
完了。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催命符，瞬间抽干了她脸上所有的血色。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是抓到救命稻草，还是接到审判通知？她己经分不清了。
她只知道，她不能让应筱筱知道。绝对不能。
她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想在铃声吵醒那个“恶魔”之前挂断它。
可她的手指因为慌乱而变得不听使唤，一连几次都滑开了屏幕。
就在这时，阳台的玻璃门“唰”地一下被拉开。
应淮站在门口，额发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身上那件白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看着她惊惶失措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她屏幕上闪烁的名字，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了然。
“怎么不接？”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陆暖笙像是被抓了现行的贼，拿着那个滚烫的手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电话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
应淮没有再问，他只是迈开长腿，朝她走过来。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僵硬的指间，轻巧地抽走了手机。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的手心，带着一丝潮湿的薄汗，和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陆暖笙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过手机，然后，在她惊恐的注视下，从容地划开了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通过听筒传了出去，而陆暖笙的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
“小淮？怎么是你接的电话？你笙笙姐呢？”
电话那头，应筱筱欢快又带着一丝疑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笙笙！我和斯年今天到第三站巴黎了！我弟在家乖不乖？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啊？”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射向陆暖笙。
她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客厅。
那张被重新铺平整的地毯，那堆被叠放在角落的、属于两个人的衣物。
还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杂着沐浴露清香和荷尔蒙的复杂气息……这一切，都是铁证。
麻烦？他何止是添了麻烦，他简首是掀翻了她的整个世界！
陆暖笙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理智、杀伐果断，在这一刻尽数化为齑粉。
而应淮，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这凝固到近乎窒息的空气。
他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竟然还闲适地拿起桌上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刚被她碰过的玻璃小桌。
他对着电话，用他一贯的、最能让应筱筱放心的乖巧清朗的声音说：“姐，是我。你放心和姐夫玩吧，不用担心我。”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坦荡，仿佛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意外。
应筱筱在那头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你住不习惯，给笙笙添乱呢。那你笙笙姐呢？她人呢？”
来了。
陆暖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应淮擦拭桌子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清晨明亮的光线，牢牢地、精准地，锁在了陆暖笙的脸上。
那眼神，深邃，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侵略性。
像是一张网，将她所有的慌乱和恐惧，尽数网罗其中。
然后，他对着电话，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也温柔了些许，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细细打磨过，带着一种黏稠的、几乎能拉出丝来的暧昧。
“暖暖姐……”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像是在情人耳边的呢喃。
“……她把我照顾得，‘很’好。”
那个“很”字，他咬得极轻，又极重。
轻得像一片羽毛，搔刮着陆暖笙的耳膜；重得又像一把铁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那是一种宣告。一种炫耀。
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懂的、充满了占有欲的暗语。
你看，我能帮你圆谎，也能随时揭穿这个谎。
我们的关系，由我来定义。
你，逃不掉了。
挂掉电话的“嘟”声传来，应淮将手机轻轻放回桌面，推到她面前。
整个别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交织错乱的心跳声，一声快，一声慢，一声慌，一声稳。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刚刚还盛满了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又恢复了那种清澈无辜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个用一句话就将她逼入绝境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他在等。
等她的反应，等她的选择，等她对他这场精心策划的表演，做出最终的“判决”。
是掀桌子，撕破脸，当场戳穿这个弥天大谎，然后面对闺蜜的质问和整个圈子的嘲笑？
还是……默认他给出的这个“台阶”，默认这段被他强行开启的、畸形的关系，从此成为他这场狩猎游戏中，被困在网里的猎物？
阳光穿过云层，变得有些刺眼。
陆暖笙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作，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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