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娟仓皇逃离，如同惊弓之鸟，这更坚定了王浩然的判断。但他清楚，要撼动这起己经判决的案件，关键不在于李秀娟承认说谎——她绝不会承认——而在于王小敏，这个名义上的“被害人”，能否说出真相。
找到王小敏并不容易。李秀娟显然己经警觉，王浩然尝试拨打小敏留在案卷中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前往她们的新住址（李秀娟弟弟名下的一处公寓）蹲守了两天，也一无所获，母女俩像是凭空消失了。
王浩然知道，他必须借助一些非常规手段。他联系了周正，说明了案件的重大疑点——李秀娟在询问时的异常反应、那笔来源可疑的转账，以及张建国在狱中对小敏异常的担忧。基于这些，周正同意以警方名义，传唤王小敏进行一次“补充询问”，了解其近期状况，这为王浩然创造了一个合法的见面机会。
询问依旧安排在一个相对中性的地点，区公安局的一间谈话室。王浩然作为代理律师在场。当王小敏在一位女警的陪同下走进来时，王浩然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穿着一件宽大的、似乎想隐藏身体的卫衣，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即使透过粉底也能看见。她始终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手背。她身上散发出的恐惧和压力，几乎凝成了实质。
「不能说……妈妈会打死我的……舅舅也不会放过我的……」
「爸爸……张叔叔……他对不起……」
「好想消失……一切都结束吧……」
纷乱、痛苦、充满自我谴责的念头，像混乱的电流冲击着王浩然的感知。这其中，依旧没有对“”应有的那种刻骨的憎恨与创伤感，只有无尽的恐惧、愧疚和绝望。
正式的询问由女警进行，问题主要围绕她目前的生活和情绪状态。小敏的回答机械而简短，声音细若蚊蝇，大部分时间都在点头或摇头。
王浩然静静地观察着，没有急于插话。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女警问完例行问题后，看向王浩然，示意他可以提问。
王浩然没有看笔录，而是将目光温和地投向小敏，声音放得非常轻缓，仿佛怕惊扰到她：
“小敏，我叫王浩然，是你张桂兰姑姑请的律师。我今天来这里，不是想逼问你任何关于案子的事情。”
小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我只是想告诉你几件事。”王浩然继续用那种平稳的、不带任何审判意味的语调说，“第一，你张建国叔叔，现在在看守所里。他情况很不好，不怎么说话，整个人……像是垮掉了。”
小敏绞紧的手指关节开始发白。
「……是我害了他……都是我……」 强烈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是，”王浩然话锋微微一转，“他在那种情况下，唯一一次情绪激动，开口想问的，却是你的情况。他担心你妈妈会不会打你，担心你是不是很害怕。”
轰！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小敏内心最脆弱的那把锁！她猛地抬起头，泪水瞬间决堤，不再是无声的流淌，而是发出了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他为什么还要担心我……我那么坏……我诬陷了他……我不是人……」 她的内心在疯狂地呐喊，自我谴责几乎要将她撕裂。
女警有些动容，递过去一张纸巾。
王浩然知道，火候到了。他没有追问“是不是诬陷”，而是换了一个角度，首击那个最核心的恐惧来源：
“小敏，你妈妈，或者你舅舅，是不是用什么东西威胁你了？比如……要伤害你张叔叔？或者，伤害你姑姑？”
这不是凭空猜测，而是基于李秀娟心中对“弟弟”和“封口费”的关联，以及张桂兰提到李秀娟弟弟时那种下意识的畏惧，所做的合理推断。
小敏的哭声骤然停止，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王浩然，仿佛他是什么能看透人心的怪物。
「他怎么知道？！他连舅舅都知道？！妈妈说如果我说出去，舅舅就会让张叔叔在监狱里‘意外’死掉，还会去找桂兰姑姑的麻烦……」 这个被深埋的、最恐怖的威胁，此刻被王浩然精准地挖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虽然没有开口承认，但那剧烈波动的、充满恐惧和确认的情绪，己经给了王浩然最明确的答案。
“我明白了。”王浩然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既有对李秀娟等人手段之卑劣的愤怒，也有对眼前这个女孩处境的怜悯，“小敏，恐惧不应该成为掩盖真相的理由。诬陷一个无辜的人，尤其是曾经对你那么好的人，这份愧疚会跟着你一辈子，比任何威胁都更沉重。”
他停顿了一下，给出了一个承诺，也是唯一的出路：
“如果你愿意说出真相，我可以向你保证，警方会保护你张叔叔在狱中的安全，也会保护你和你姑姑，不受任何人的威胁。这是你救他，也是救你自己的唯一机会。”
小敏呆呆地看着他，泪水不断地滚落。她内心的恐惧和良知的煎熬在进行着最后的搏斗。她想起了张建国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起了母亲和舅舅冰冷的目光和威胁的话语……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最终，却还是颓然地低下头，用力摇了摇头。
「不行……我还是害怕……妈妈不会放过我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究，没能鼓起那最后的勇气。
王浩然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没有逼迫。他知道，种子己经种下，小敏的心理防线己经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她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切实的安全保障。
“没关系。”王浩然站起身，“你好好考虑。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记住，说出真相，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让你自己能从这场噩梦里解脱出来。”
他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然后和女警示意了一下，离开了谈话室。
虽然没有得到小敏的当场翻供，但王浩然己经拿到了他想要的关键“证词”——那份深植于小敏心中的、对诬陷行为的巨大愧疚，以及对她母亲和舅舅威胁的深刻恐惧。
这无声的共谋，其根源己然清晰。接下来，他需要将这些碎片化的“心证”，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可以撼动法庭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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