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院的案卷材料在两天后摆上了王浩然的办公桌。他花了整整一个下午,逐页翻阅,不放过任何细节。
警方笔录显示,赵大磊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承认当晚因结账问题与邻桌的孙强发生口角,随后在夜市后巷用路边捡的半块板砖击打了孙强腹部数次。笔录上的描述清晰、具体,甚至包括一些只有作案者才可能知道的细节,比如砖头上有一处凸起的棱角,他正是用那个位置击打的。
监控录像的截图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在案发时间段,一个穿着深色外套、体型与赵大磊相似的男子尾随孙强进入了后巷。由于角度和光线问题,无法清晰看到面部,但那件外套,据赵小磊辨认,确实是他哥哥当天穿的。
现场勘查报告则更是铁证。在后巷垃圾桶旁发现的带血半块板砖上,提取到了数枚清晰的指纹,经比对与赵大磊右手拇指、食指指纹完全吻合。砖头上沾染的血迹,经DNA鉴定,与伤者孙强一致。
物证、视听资料、嫌疑人供述、鉴定意见……证据种类齐全,相互印证,形成了一条看似牢不可破的证据链。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律师看到这份卷宗,恐怕都会摇头。这几乎是一个“零辩护空间”的案件。
但王浩然合上卷宗时,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太“完美”了。
完美的认罪笔录,完美的监控时间点,完美的指纹匹配。就像有人精心设计好了一切,只等着赵大磊这个“演员”上台,念出指定的台词。
而最让他心生疑窦的,是赵大磊的认罪态度。根据笔录记载和办案民警的备注,赵大磊从被抓获到审讯,始终非常“配合”,对自己的“罪行”毫无辩解,甚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这与他弟弟口中那个懦弱、连争执都不敢的性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个被冤枉的人,即使最初因恐惧或别的原因认罪,在面对多次审讯时,也难免会流露出委屈、挣扎或反复。但赵大磊没有。他的认罪,稳定得令人不安。
【这不像是在认罪,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一个念头在王浩然心中升起。
他必须见到赵大磊本人。
看守所的会见室总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沉闷气味。王浩然在规定的隔间里坐下,等待着。
很快,一名看守民警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赵大磊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瘦削,穿着统一的号服,更显得空空荡荡。他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潭死水。只有在看到隔间外坐着的王浩然时,他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迅速又恢复了麻木。
他在王浩然对面坐下,目光低垂,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的手指。
“赵大磊,你好。我是你弟弟赵小磊委托的辩护律师,王浩然。”王浩然按照程序自我介绍,同时将全部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延伸过去,试图捕捉对方的心绪。
然而,他“听”到的,却是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默。
不是没有心声,而是一种强烈的、自我封闭的屏障。赵大磊的内心像一座被水泥封死的堡垒,拒绝任何外界的探询。只有一些极其微弱的、混乱的碎片偶尔逸散出来:
【……小磊……】
【……完了……】
【……不能说……】
这些碎片一闪即逝,立刻被更深的沉寂吞没。
王浩然心中凛然。这种彻底的、有意识的自我封闭,比激烈的情绪更难以突破。它通常源于极度的恐惧、绝望,或者……某种坚定的决心。
“你弟弟很担心你。”王浩然尝试打开话题,语气尽量平和,“他坚信你不是凶手,认为你是为他顶罪。”
听到“弟弟”和“顶罪”这两个词,赵大磊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抬头。
【……不关小磊的事……】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压抑到消失的心声挣扎了一下。
“案发当晚,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王浩然注视着他,首接切入核心。
赵大磊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松弛下来,用一种背诵般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回答:“我打了人。用砖头。我认罪。”
“为什么打人?”
“他骂我弟弟。”
“在哪里打的?”
“后巷。”
“用什么打的?”
“半块砖头。”
“打了哪里?”
“肚子。”
一问一答,流畅得如同排练过无数次。答案与案卷笔录完全一致。
但王浩然敏锐地注意到,在回答这些问题时,赵大磊的心绪并非一片空白,而是涌动着一股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身淹没的负面情绪——不是懊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说的……都会发生的……】 一个模糊的、带着颤抖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划过。
“他们是谁?”王浩然立刻追问,目光如炬,“谁会‘让事情发生’?你在害怕什么?”
赵大磊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王浩然!他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地摇头,重新低下头,将自我封闭得更紧,再也不发一言。
【不能说!说了小磊就完了!】 这一次,恐惧的心声清晰了许多,虽然依旧被极力压制。
王浩然心中一震!果然有隐情!赵大磊不是在为赵小磊顶罪,或者说,不完全是!他是在用认罪的方式,保护他的弟弟免受某种更可怕的威胁!
“赵大磊,看着我!”王浩然加重了语气,试图打破他的心理防线,“你以为你认罪就能保护你弟弟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被以故意伤害罪重判,你弟弟会背负一辈子的心理枷锁!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告诉我真相!只有说出真相,才能真正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赵大磊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但他死死咬着下唇,甚至咬出了一丝血痕,依旧沉默。那封闭的内心堡垒,在巨大的内外压力下,出现了一道道裂痕,恐慌的情绪从中不断渗出,但他依然顽固地坚守着。
【不行……不行……他们……他们真的会……】 破碎的心声夹杂着无法言说的恐惧。
会见时间快到了。王浩然知道,今天无法得到更多了。赵大磊内心的恐惧根深蒂固,不是几句话就能化解的。
他放缓语气,最后说道:“赵大磊,我是你的律师,我的职责是维护你的合法权益。如果你信任我,就把真相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也保护你的弟弟。你好好想想。”
民警进来将赵大磊带走了。他自始至终没有再抬头,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决绝。
王浩然坐在原地,眉头紧锁。
案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赵大磊的认罪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个模糊的“他们”。这个“他们”,似乎掌握着能威胁到赵小磊安全的筹码,迫使赵大磊不得不扛下所有的罪名。
真凶很可能逍遥法外,而一个可能是无辜的人,却要因为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
法律程序的表面公正,在这里被某种无形的黑暗力量扭曲了。
王浩然站起身,离开了看守所。外面阳光正好,他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需要找到那个“他们”。
他需要找到打破赵大磊恐惧的关键。
他需要证据,不仅仅是法律意义上的证据,更是能揭开这“沉默共犯”结构的真相的证据。
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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