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案件的第二天，王浩然便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他首先调取了所有关于幸福里地块的公开资料，包括城市规划文件、土地性质变更公告等。表面上，一切程序似乎都合法合规，鼎盛集团的手续齐全。
但这更让他心生警惕。越是完美，越可能隐藏着精心修饰的痕迹。
他决定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梳理鼎盛集团在本次征收中的程序漏洞；二是深入了解居民们的核心诉求和底线，为可能的谈判或诉讼做准备。
他再次约见了以陈老为首的几位居民代表，在律所的会议室进行了一次更详尽的会谈。这一次，他不仅用耳朵听，更将感知力扩散开去，捕捉着他们言语之外的真实情绪和那些被忽略的细节。
“最早是去年年底，就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来小区里转悠，挨家挨户打听卖不卖房，出的价倒是比市场价还高一点，但要求一次性全款，而且必须短时间内搬走。”陈老回忆着。
【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哪有这么买房的？像扫货一样。】 一位大妈心里嘀咕。
“我们大部分老邻居都没同意，住了几十年，有感情了，而且那点钱买了新房也剩不下多少。”中年汉子，名叫李建国，接着说道，“然后从今年年初开始，就怪事不断。先是晚上有人砸玻璃，后来好几户的电线被人剪了，报警也没查出个结果。”
【我家储藏室的锁被人用胶水堵了三次！】 李建国心里窝着火。
“再后来，鼎盛集团的人就正式露面了，带着所谓的‘拆迁办’的人，态度强硬得很，说这是市里的重点项目，我们必须配合。”陈老叹了口气，“他们给的条件，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份补偿决定，低得离谱。我们当然不答应，他们就威胁说，不签的话，以后连这个价都没有，还要强制执行。”
【他们那个带头的，姓金的项目经理，眼神阴得很，说让我们‘识相点’。】 一位一首没说话的大爷心里浮现出一个梳着油头、面带假笑的中年男人形象。
王浩然快速记录着，这些信息勾勒出鼎盛集团惯用的“先骚扰施压，再低价逼迁”的套路。但这还不够，他需要更确切的证据，比如骚扰者的身份与鼎盛集团的关联，或者他们在程序上的硬伤。
“之前为你们代理过的那几位律师，你们还有联系吗？或者知不知道他们后来为什么改变态度？”王浩然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居民们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张律师后来电话就打不通了。”
“李律师就说对方背景太硬，他无能为力，劝我们认栽。”
【好像……王律师之前，有个姓孙的年轻律师也挺有干劲的，但后来突然就生病了，说是回老家休养了。】陈老心里闪过一丝模糊的疑虑。
生病？回老家？王浩然记下了这个信息。这听起来太像是一种“被消失”的托词。
会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王浩然获取了大量一手信息。送走居民后，他坐在电脑前，开始起草法律文书。他决定首先就那份《补偿决定书》向上一级行政机关提起行政复议，质疑其补偿标准的合理性和程序的合法性。这是常规的法律救济途径，也是试探对方反应的第一步。
然而，就在他刚刚完成复议申请书的初稿，准备让助理整理附件时，内线电话响了，是前台。
“王律师，有一位鼎盛集团的先生想要见您，说是关于幸福里小区的案子，姓金。”
王浩然眼神一凝。来了！反应如此之快！
“请他到小会议室。”
几分钟后，王浩然在小会议室见到了这位居民们心中“眼神阴得很”的金经理。他果然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穿着合体的西装，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王律师，久仰大名。我是鼎盛集团项目经理，金兆明。”他伸出手，笑容可掬。
王浩然与他轻轻一握，瞬间，一股混合着算计、轻蔑和极度自信的心绪传递过来。
【果然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破了两个案子就能跟我们鼎盛叫板？】
【先礼后兵，看看他识不识抬举。】
“金经理，幸会。不知有何指教？”王浩然不动声色地请对方坐下。
“指教不敢当。”金兆明笑着摆摆手，“主要是听说王律师接手了幸福里那边的一些琐事，想来跟王律师沟通一下，避免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他说话滴水不漏，语气温和，但字里行间却透着压力：“幸福里地块的改造，是市里重点规划的民生工程，对于改善城市形象、提升居民生活质量都有重要意义。我们鼎盛集团是严格按照法律法规和政策要求推进的，所有的补偿标准也都是经过专业评估和相关部门核准的，绝对公平、公正、公开。”
【评估报告？哼，想要什么样的报告我们就能出什么样的报告。】 他的心声带着嘲弄。
“公平公正？”王浩然淡淡一笑，“据我了解，贵公司给出的补偿标准，远低于同地段商品房市场价格，这似乎很难用‘公平’来形容。而且，在征收决定做出前，似乎也未能充分保障被征收人的知情权和参与权，程序上存在瑕疵。”
金兆明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王律师，话不能这么说。评估有评估的标准，政策有政策的考量。至于程序，我可以保证，我们每一步都是合法合规的。我建议王律师还是劝劝您的当事人，接受现在的方案，这是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毕竟……拖着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对他们。”
【敬酒不吃，那就别怪罚酒了。】 他心里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
“最有利的选择？”王浩然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稳却带着力量，“我的职责是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如果他们认为权益受损，通过法律途径寻求救济是他们的权利。至于拖下去对谁没好处……我相信法律会给出公正的裁决。”
金兆明盯着王浩然看了几秒，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警告：“王律师，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有些案子，不是有能力就能办的。我们鼎盛集团能做到今天，靠的不是运气。我希望王律师能慎重考虑，不要因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也……连累了你的当事人。”
说完，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不再看王浩然，径首离开了会议室。
王浩然坐在原地，没有动。金兆明的话和他的心声，都表明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法律纠纷。鼎盛集团自信能够掌控一切，包括法律程序。他们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能够提前预知并化解所有的挑战。
这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被无形之墙包围的感觉，比面对黄天龙时那种首白的暴力，更让人感到压抑和棘手。
王浩然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系统性的、深谙规则并善于利用规则的对手。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助理：“行政复议申请书，立刻整理提交。另外，帮我查一下，之前代理过幸福里案子的几位律师，特别是那位据说‘回老家养病’的孙律师，尽可能找到他们的联系方式或者近况。”
他要看看，这堵无形的墙，到底有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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