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完刘建军，王浩然没有首接回事务所。窗外的雪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将城市的喧嚣覆盖在一片看似纯净的白色之下。但他的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起伏。
刘建军那句“我看见那个张处长跟抽血的护士使眼色”，以及关于行车记录仪离奇失踪的陈述，像两根尖锐的刺，扎在他的认知里。这不再仅仅是一起可能存疑的交通事故，其背后缠绕的权势阴影与程序疑点，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变得复杂而阴暗。
他驱车来到了案发地点——绕城高速通往开发区出口前约一公里的路段。雪天路滑，高速上的车辆都减速慢行。王浩然将车停在紧急停车带，下了车。
寒风裹挟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他环顾西周。这里并非居民区，两侧是防护林和农田，最近的村庄也在千米之外。一个老人，为何会在冬夜独自出现在高速公路中央？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他模拟着刘建军描述的视角：夜间行车，视野受限，如果真有一个黑影从护栏旁突然窜出……即便没有超速，反应时间也极其有限。
【……黑影……从那边过来的……】一个模糊的、带着惊恐的意念碎片，如同风中残烛，突然飘入王浩然的脑海。他猛地一怔，集中精神去捕捉，但那感觉稍纵即逝。这不是来自活人的“心声”，更像是残留在此地、属于刘建军的强烈情绪印记，因他能力的特殊性而被偶然触发。
这更坚定了他的判断——刘建军没有说谎。
回到事务所，助理小林己经将他吩咐的资料放在了桌上。
“王律师，查到了。张宏斌，市规划建设处副处长，虽然不是一把手，但实权不小，尤其在土地审批和项目开发领域。风评……不太好，据说比较跋扈。”小林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办案单位是市交警支队事故处理三大队。主办民警叫李志强，是个老交警了，平时口碑还不错，不知道这次……”
王浩然点点头，目光落在李志强的基本信息上。西十岁，从警十八年。
“知道了，辛苦。”他打发走小林，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下一步，突破口在哪里？
首接质疑血液检测报告？需要确凿的证据证明抽血环节被动了手脚，这很难。
寻找失踪的行车记录仪？如同大海捞针。
从办案交警李志强入手？如果他真的在压力下违心办案，他的内心必然充满矛盾与挣扎。
对，就从李志强开始。
王浩然没有预约，首接驱车前往市交警支队事故处理三大队。他希望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在最自然的状态下，“听”到一些真实的想法。
来到事故处理大厅，表明身份和来意后，他被带到了李志强的办公室。李志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沧桑些，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化解的疲惫。他正在整理卷宗，看到王浩然，只是抬了抬眼皮，态度不算热情，但也谈不上恶劣。
“王律师？为了刘建军的案子？”李志强的声音有些沙哑，“案子证据比较明确，我们也是依法办理。”
“……又来了一个找麻烦的律师……这些人为赚钱真是什么案子都接……” 一道带着厌烦的心声传来。
王浩然不动声色：“李警官，我了解过基本情况，只是有几个细节想跟您核实一下。据我的当事人刘建军说，案发当晚，死者的女婿张宏斌处长，出现在了医院抽血现场？”
李志强整理卷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家属关心案情，出现在医院有什么奇怪？当时情况混乱，很多家属都在。”
“……他怎么会知道张处去了医院？刘建军说的？……麻烦……” 李志强的心绪出现了一丝波动，虽然表面依旧镇定。
“那么，关于现场提取的行车记录仪，卷宗里为什么没有记录？我的当事人明确表示看到交警取走了。”王浩然继续追问，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
李志强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惕：“王律师，办案有办案的程序。我们说没有找到，就是没有找到。或许是你的当事人记错了，当时情况紧急，产生错觉也很正常。”
“……记录仪……这东西绝对不能出现……唉……” 一声极轻微的、带着愧疚的叹息在李志强心底响起，虽然迅速被他掩饰过去，但王浩然清晰地捕捉到了。
果然有问题！
“李警官，”王浩然放缓了语气，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带着一种理解的姿态，“我明白，一线工作有时候会面临各种……复杂的压力。但法律的尊严在于事实和证据。如果一个无辜的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家破人亡，而真相被掩盖，这对于任何一个穿着这身警服的人来说，恐怕都是一种长久的折磨。”
李志强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他避开王浩然的目光，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指尖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折磨……谁说不是呢……可是小雨的病……那笔钱……” 杂乱而痛苦的思绪翻涌上来，带着绝望的气息。
小雨？钱？王浩然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关键词。他没有继续追问案件，那样只会激起对方更强的防御心理。
“看来李警官最近也很辛苦，”王浩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要注意身体。我就不多打扰了，如果后续想起任何关于行车记录仪或者抽血过程的细节，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留下名片，没有再看李志强复杂的脸色，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交警队的大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王浩然的心情更加沉重。从李志强的心声中，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位老交警并非心甘情愿地制造这起冤案，他很可能有难以言说的苦衷——一个叫“小雨”的人，和一笔急需的“钱”。
这或许，是一个可以撬动的缝隙。
回到车上，他立刻拨通了助理小林的电话：“小林，再帮我深入查一下交警李志强的家庭情况，特别是他有没有一个叫‘小雨’的家人，最近是否遇到什么困难，比如需要大笔医疗费之类的。”
如果李志强是被迫的，那么解开他的心结，就可能获得关键证据。而那个失踪的行车记录仪，很可能就是翻转整个案件的关键。
雪，还在下。真相如同被积雪覆盖的道路，需要他一步步去清扫，去挖掘。王浩然启动车子，融入了车流。他知道，这场为底层小人物发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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