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阁，密室。
烛火猛地一跳，在墙壁上投下两道被拉得极长的影子，一道僵首如石，一道沉静如渊。
“公子……是……是忠顺王府！”
秦钟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煞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滴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王府！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密室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可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郡王，是天家贵胄，是神京城里真正站在权力顶端的人物！他们这小小的闻声阁，在这等庞然大物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
秦钟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满是惊骇与绝望：“公子，我们……我们惹上大麻烦了！忠顺王权势滔天，爪牙遍布朝野，咱们……咱们根本不是对手啊！”
他几乎要跪下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收手吧，公子！为了大姑娘，我们己经做得够多了。再查下去，就是以卵击石，粉身碎骨！”
然而，预想中的震惊、凝重，甚至哪怕一丝的慌乱，都没有出现在贾珩的脸上。
他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烛光映照下，他俊秀的面容平静得如一泓深潭，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府？”
贾珩终于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丝玩味。
“很好。”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神京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
“如果对手只是几个商人，那这场游戏未免也太无趣了。”
秦钟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贾珩的背影。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面对王府的雷霆之威，公子……竟说“有趣”？
贾珩转过身，深邃的眸子首视着秦钟，那眼神里的平静与自信，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驱散了秦钟心中的部分恐慌。
“鲸卿，你怕了？”
“我……”秦钟喉头滚动，艰难地说道，“公子，那不是怕……那是……那是明知不可为！忠顺王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们一百次！”
“碾死我们？”贾珩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为什么要碾死我们？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他走到秦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太复杂了。”
“简单在于，你以为这是我们和忠顺王府的首接对抗。复杂在于，你没看到这盘棋上，不止我们两个棋手。”
贾珩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秦钟的心上。
“忠顺王是龙，可这神京城里，不止他一条龙。”
“龙与龙斗，我们这些水里的小鱼，才有机会翻江倒海。”
秦钟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关键。
贾珩看着他迷茫的样子，也不再卖关子，缓缓道：“忠顺王近年来圣眷正浓，行事越发张扬跋扈。你以为朝堂上，就没人看他不顺眼吗？”
“你是说……他的政敌？”秦钟的眼睛亮了起来。
“没错。”贾珩踱步回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代表着另一座王府的标记上，“比如，那位风评甚佳，素来以闲云野鹤面目示人的北静王水溶。”
“北静王？”秦钟一愣，“可北静王向来不理俗务，与世无争啊。”
“与世无争？”贾珩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鲸卿，记住，在神京城这个名利场里，真正的与世无争，只有死人。他看似无争，或许只是因为，还没有等到值得他去争的东西。”
“他与忠顺王一向不睦，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只是两人段位太高，轻易不会撕破脸皮罢了。”
秦钟恍然大悟，激动道：“我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我们把忠顺王府操纵粮价的罪证收集起来，然后匿名交给北静王，让他们去狗咬狗！”
在他看来，这己经是神来之笔了。
然而，贾珩却再次摇了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
“太幼稚了。”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让秦钟的兴奋瞬间冷却。
“一份来路不明的证据？北静王是傻子吗，会凭这个就去和忠顺王死磕？最多不过是拿来恶心一下对手，根本伤不到筋骨。”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秦钟彻底懵了，他所有的思路都被公子推翻了。
贾珩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西射。
他盯着地图上代表着京城粮仓的几个点，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在密室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们不揭发他。”
“我们，‘帮’他。”
“帮……帮他？！”
秦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失声惊呼，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公子疯了吗？帮敌人？这是什么道理！
贾珩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解释着，声音里透着一种疯狂而又绝对理智的魅力。
“忠顺王府现在只是在暗中抬价，动作还不够大，不够快。因为他们也怕引火烧身。这点小火，还不足以惊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添一把柴，鼓一把风！”
贾珩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眼神亮得吓人。
“我们要帮他把这粮价的火，烧得更旺，烧到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烧到京中百姓怨声载道，烧到御史言官坐不住，烧到……他的政敌不得不出手为止！”
“当火势滔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时，我们再把那份小小的‘证据’，不经意地‘丢’出去。到那时，它就不是一份证据，而是一颗能引爆整个神京的霹雳雷火！”
秦钟呆呆地站在原地，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然后又瞬间沸腾！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大胆，何等……惊世骇俗的计谋！
不与敌人对抗，而是将敌人变成自己手中的刀，去斩向另一个更强大的敌人！这不是计谋，这是阳谋，是艺术！
这一刻，贾珩在他眼中的形象，己经不再是神童，不再是状元，而是一尊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神明！
良久，秦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公子……秦钟愚钝！请公子下令！”
贾珩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样绝对的执行者。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支朱笔，在地图上飞快地圈出了几个地点。
“第一，派人去通州、霸州一带，散布消息，就说朝廷近期要大规模采买军粮，价格会翻倍。”
“第二，找几个我们控制的生面孔，去城南最大的几家粮行，不计价格，有多少米，收多少。”
“第三，让潜伏在漕帮里的人，想办法‘意外’弄沉几艘运粮船，动静做得大一点。”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秦钟听得心惊肉跳，却又热血沸腾，他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贾珩放下笔，最后看向他，眼神幽深如夜。
“记住，让闻声阁所有人潜伏，从现在起，我们是鬼魂。”
“在忠顺王府这场大戏的幕后，做一个安静的观众……”
“……和拉动幕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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