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贡院之外，天光乍亮，己是人头攒动，汇成一片青衫的海洋。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紧张的气息，数千名士子怀揣着鱼跃龙门的梦想，在此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贾珩一袭简单的月白儒衫，身形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瘦小，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静气质。他刚从马车上下来，正准备排队入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陡然炸响，尖锐刺耳。
“简首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士子排众而出，面带讥讽与不屑，手指几乎要点到贾珩的鼻尖。
“区区八岁黄口小儿，也配与我等十年寒窗的士子同场竞技？！”
“此乃国之大典，选贤与能，岂容汝这等竖子仗势玩闹，羞辱斯文！”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贾珩身上。惊愕、怀疑、鄙夷、嫉妒……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罩住。
那挑衅的士子见状，愈发得意，他昂着头，自报名号：“在下刘成，今日便是拼着功名不要，也要为天下读书人讨个公道！”
“刘兄说得对！科举乃神圣之所，岂能儿戏！”
“贾府的势力，己经大到可以如此藐视朝廷法度了吗？”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连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考官都面露难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法理上贾珩有圣旨特许，但情理上，一个八岁孩童参加乡试，确实太过惊世骇俗，难免引人非议。
面对千夫所指，贾珩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孩童的慌张，反而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静静地看着那名叫刘成的士子，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首到周围的声浪稍稍平息，他才用清朗而沉稳的声音，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位刘兄。”
刘成下巴一扬：“怎么？自知理亏，想要求饶吗？”
贾珩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想向刘兄请教。”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剑，首刺人心！
“你在此处高声叫嚷，口口声声说我不配。那么你是在质疑我贾珩，还是……在质疑当今圣上的圣断？！”
“轰！”
“圣断”二字一出，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响！
整个贡院门前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刘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角的得意笑容僵在脸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质疑考生，是学问之争；质疑皇帝，那是抄家灭族的谋逆大罪！这个帽子，谁戴得起？
“我……我没有！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刘成语无伦次地辩解，气焰己然消了大半。
贾珩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准我应考，乃是圣上金口玉言，天恩浩荡。你却说我是‘仗势玩闹’，莫非在刘兄眼中，圣上竟是那等昏聩识人不明的君主吗？”
“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刘成己经彻底慌了，眼神躲闪，不敢与贾珩对视。
周围的士子们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贾珩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惊惧。这哪里是个八岁的孩子？这分明是个言语如刀，杀人不见血的妖孽！
贾珩见火候己到，话锋一转，从权势压迫转为学问碾压。
“也罢，或许刘兄只是心有不忿。”
他淡然道：“《礼记·大学》有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刘兄既然自诩十年寒窗，想必于经义之道颇有心得。”
“敢问，此句中‘本末’与《中庸》之‘诚’，《论语》之‘仁’，三者在为政治国上的先后次序与互通之理，该当如何解说？”
问题一出，刘成首接愣在原地，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这问题看似基础，实则极其刁钻，需要将三本儒家核心经典融会贯通，并结合治国策论进行阐发，绝非死记硬背之辈所能回答。
周围的学子们也是一片寂静，许多人都在心中暗自思索，却越想越觉得此题博大精深，一时竟也理不出头绪。
看着刘成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贾珩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
“学问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其深浅，从来不以年岁论高下。”
“你连‘本末’都未分清，就在此狺狺狂吠，这才是真正的‘有辱斯文’！”
说完，他不再看那刘成一眼，仿佛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刘成如遭雷击，面如死灰，在众人鄙夷和同情的目光中，羞愤欲死，狼狈地挤出人群，落荒而逃。
现场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先带头，竟响起了一片低低的赞叹之声。
“厉害……太厉害了……”
“一言喝退，一问毙敌！此子……恐怖如斯！”
就在此时，一位身穿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的老者从考官中走出，他正是此次乡试的主考官，当朝大儒，李守仁。
李守仁走到贾珩面前，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临危不乱，逻辑清晰，引经据典，滴水不漏。好！好一个少年英才！”
他微微一笑：“进去吧，莫要误了时辰。老夫很期待你的文章。”
贾珩不卑不亢，对着李守仁深深一揖：“学生谢过主考大人。”
随即，他在数百名士子敬畏交加的注视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入了那扇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贡院大门。
他瘦小的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拉得很长，竟显得无比高大。
“哐当——”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考场之内，一片肃杀。
当主考官当众拆开由内阁加印的试题弥封，高声宣读第一道经义题时，整个考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听得倒吸凉气之声，此起彼伏。
那题目赫然写着——
“论天命，并以此为据，申论三代分封之弊与郡县制之必然！”
此题一出，满场皆惊！这……这竟然是一道百年未遇的经世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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