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内，死寂如坟。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屏息敛声，连哭泣都只敢发出压抑的呜咽，生怕惊扰了殿中那个呆坐着的身影。
贾元春摊开手心，那张小小的纸条仿佛有千钧之重，几乎要将她的心神压垮。
“臣妾有罪。”
西个字，如同西道催命的符咒，在她眼前盘旋、放大，化作无尽的黑暗。
“珩哥儿……你这是要姐姐……引颈就戮吗？”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充满了彻骨的绝望。
铁证如山，人赃并获。这种局面下，一句“臣妾有罪”，不就是等于将自己的脖子送上别人的刀口吗？
一旁的贴身宫女抱琴再也忍不住，跪行上前，泪流满面：“娘娘！不能认啊！一旦认了，就万劫不复了！贾家……贾家也完了啊！”
“万劫不复……”
元春咀嚼着这西个字，目光再次落回那张纸条上。
珩哥儿，那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弟弟，会让她去死吗？
不会的。
绝不会！
既然他敢送这西个字进来，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划破了她脑中的混沌。既然“铁证如山”，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会激起陛下的雷霆之怒。那么……如果不辩呢？如果……顺着他们呢？
认罪？
认什么罪？
贾元春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随即又缓缓平复。她眼中的死灰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人的、冰冷的亮光。
她懂了。
珩哥儿这一招，是何等的险，又是何等的妙！
这根本不是让她认“魇镇”之罪，而是让她跳出这个圈套，从一个更高的地方，俯视整个棋局！
“抱琴。”
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有丝毫颤抖，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奴婢在！”抱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一愣。
“更衣。”
贾元春缓缓起身，身姿依旧端庄华贵，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不是她。
“本宫要去面见圣上。”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必华服，素缟即可。”
……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元熙帝面沉如水，坐在龙椅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一旁，吴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声声泣血：“陛下，臣妾……臣妾不是嫉妒贤妃娘娘，只是这等魇镇妖邪之术，关乎国本，关乎陛下龙体安康啊！若不严惩，后宫……后宫再无宁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皇帝的脸色，心中得意万分。
这一次，人赃并获，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贾元春！
就在这时，殿外太监通传：“贤妃娘娘到——”
吴贵妃立刻收敛了表情，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只见贾元春身着一袭素白宫装，未施粉黛，未戴珠钗，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了进来，平静地跪倒在地。
“臣妾，参见陛下。”
元熙帝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抓起案上的木偶，狠狠地砸在贾元春面前！
“砰！”
那刻着他生辰八字的狰狞木偶，滚落在她素白的衣角边。
“贾元春！你还有何话可说！”皇帝的咆哮声在殿内回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吴贵妃也紧张地攥紧了手帕，等着看贾元春如何哭诉、如何辩解、如何垂死挣扎。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贾元春没有看那木偶一眼，也没有抬头看皇帝，她只是缓缓俯下身，对着冰冷的金砖，郑重地叩首。
然后，她用一种清晰到近乎冷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陛下，臣妾有罪。”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吴贵妃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成了！她就这么认了！
元熙帝也愣住了，他准备好了一万句驳斥她狡辩的话，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干脆利落的“认罪”。
不等他反应，贾元春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臣妾一罪，未能明察秋毫，致使后宫之中竟有此等腌臢手段流传，让陛下为此烦忧，此乃臣妾失察之罪。”
元熙帝眉头一皱，怒意稍减。
“臣妾二罪，未能严加管束宫人，以致授人以柄，被人栽赃陷害而不自知，累及家族清誉，此乃臣妾失职之罪。”
“栽赃陷害”西个字，如同一根针，轻轻刺入元熙帝多疑的心里。
贾元春再次叩首，声音微微提高：
“臣妾三罪，自身福薄，德不配位，引来宵小之辈嫉恨，以阴诡伎俩扰乱宫闱祥和，惊扰圣驾，此乃臣妾不德之罪！”
三条罪状，句句认罪，却又句句与“魇镇”本身撇清了关系！
她认的是失察、失职、不德，唯独不认那真正能致她于死地的“诅咒君父”！
这番话，瞬间将她从一个阴狠毒辣的施咒者，变成了一个顾全大局、为君分忧，却不幸被奸人所害的贤妃！
元熙帝眼中的滔天怒火，在这一刻，迅速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独有的、审视一切的冰冷与怀疑。
是啊，太顺利了。
证据确凿得仿佛是有人专门摆好了让他去看。
而贾元春此刻的反应，根本不像一个走投无路的罪人，反而像一个……胸有成竹的受害者。
如果她是装的，这城府未免太深了。如果她是真的……
元熙帝的目光，缓缓从俯身在地的贾元春身上移开，像两道淬了冰的利剑，猛地射向一旁，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吴贵妃。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让吴贵妃如坠冰窟。
“爱妃，你来说说，这般精巧的构陷，是谁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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