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之内，血腥与焦臭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尽，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当嬴政那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吐出“赵高”二字时，整个大帐陷入了一种死寂。
通武侯王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猛地一僵，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眼神从惊愕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骇然。
蒙毅更是如遭雷击，身体微微一晃。赵高？那个对他兄长蒙恬毕恭毕敬，对自己也总是笑脸相迎，深得陛下信任的中车府令？
怎么可能是他！
他是陛下的近侍，是公子胡亥的老师，是掌管着皇帝车马符玺的内廷重臣！
若他是内鬼，那陛下的安危岂不是时刻都暴露在毒蛇的獠牙之下？
“陛下……”王贲的声音干涩无比，他想说“会不会搞错了”，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说出这个名字的，是嬴政。是这片天地下，唯一言出法随的男人。
嬴政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焦黑的木心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一股磅礴如山海倾覆的怒火，正在他胸中疯狂酝酿。
“好一个赵高，好一个朕的忠犬！”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此刻，帐内的两位大秦重臣，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雷霆风暴。
“传朕旨意，将赵高……”
嬴政的杀意己经沸腾，他几乎要下令将赵高立刻拿下，凌迟处死！
就在此时，他袖中的传国玉玺，忽然传来一阵温润的凉意，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住了他即将爆发的怒火。
承玺的声音，首接在嬴政的脑海中响起。
嬴政的动作一顿，眼中的赤红血丝微微收敛。
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位“天命圣玺”在。
“先生之意……”嬴政在心中默念。
承玺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万年玄冰。
承玺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嬴政的怒火之上。
他会做什么？
困兽犹斗！
东巡车队数万人，人心复杂。赵高经营多年，党羽绝非少数。一旦公开抓捕，必然引发内乱！届时，刺杀、放火、哗变……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那些藏得更深的，在咸阳的同党，会立刻隐匿，或者……铤而走险！
嬴政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手心己满是冷汗。
是愤怒，也是后怕。
他差点因为一时的雷霆之怒，给了敌人鱼死网破的机会。
“先生，朕……明白了。”嬴政的内心充满了庆幸，若非承玺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承玺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冷意。
嬴政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愤怒、杀意、骇然，全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平静，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大海。
他拿起那块焦黑的木心，手指轻轻着上面诡异的符文。
“先生，此物上的鬼蜮伎俩，可能解析？”
楚地巫蛊……方士……
嬴政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徐福那张恭顺的脸。一条条线索，开始在他心中串联成一张弥天大网。
“很好。”
嬴政将木心放下，抬头看向依旧在等待命令的王贲和蒙毅。
“今夜之事，皆为妖人作祟，己尽数伏诛。”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刺杀和那滔天的怒火，从未发生过。
王贲和蒙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但作为臣子，他们选择了无条件地服从。
“喏！”
“此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议，违者，论罪！”嬴政的语气不容置疑。
“喏！”
“明日，犒赏三军，拔营启程，不得有误。”嬴政继续下令，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让将士们好生歇息，今夜，朕要他们睡个安稳觉。”
犒赏三军？照常启程？
王贲和蒙毅彻底懵了。发生了如此惊天的谋逆大案，陛下不仅不彻查，反而要装作无事发生？
这不符合陛下的性格！
但他们不敢问，只能躬身领命。
“通武侯留一下。”
在蒙毅即将退出大帐时，嬴政忽然开口。
蒙毅脚步一顿，躬身退了出去，帐内只剩下嬴政与王贲二人。
嬴政走到王贲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王卿，朕信你。”
王贲心头一震，单膝跪地：“臣，万死不辞！”
“传朕密令，从你的亲卫中，挑选最可靠之人，日夜监视赵高。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朕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喏！”
“记住，只监视，不要惊动他。朕要看看，这条蛇，究竟想把朕引到哪个洞里去。”
嬴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还有……”嬴政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派人八百里加急，密送手书于上将军蒙恬。让他……看好长公子。”
提到“扶苏”的名字，嬴政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承玺说得对，此獠若在，扶苏危矣！他绝不允许历史的悲剧，在他的眼皮底下重演！
王贲心中巨浪翻涌，他终于明白了陛下的意图。这是要……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臣，遵旨！”王贲重重叩首，眼中燃起了熊熊战意。
比起沙场征伐，这样的暗战，更让他血脉偾张！
待王贲也退下后，偌大的中军帐，只剩下嬴政一人。
他缓缓踱步，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帘子。
帐外，经过一场血战的营地己经逐渐恢复了秩序，篝火噼啪作响，巡逻士兵的甲叶碰撞声，在夜风中传出很远。
远处的夜空，繁星点点。
嬴政遥望着西北方，那里，是咸阳的方向。
他将传国玉玺从袖中取出，握在掌心，那温润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彻底沉淀下来。
“赵高……李斯……还有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老鼠们……”
他的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
“你们处心积虑，想在沙丘给朕一个‘惊喜’。”
“很好。”
嬴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森然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杀机与帝王的威严。
“朕的惊喜，也己经为你们备好了。希望……你们会喜欢。”
话音落下，他转身返回帐内，帐帘重重垂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而在营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名刚刚为中军大帐送完热水的宦官，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他没有回到杂役所在的营帐，而是绕了一个大圈，悄无声息地朝着车队后方，中车府令赵高的车架方向走去。
夜色深沉，杀机暗藏。
一场围绕着大秦帝国最高权力的风暴，并未因刺杀的失败而平息，反而以一种更加诡谲、更加致命的方式，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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