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悦回国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苏念即便刻意不去关注，也无法完全隔绝那些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剧组里不乏消息灵通之人，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探究。
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拍摄中，用云裳这个角色厚重的命运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惶惑。只有在成为云裳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是苏念，忘记那个远在京城、与她有着一纸契约的男人，以及那个刚刚归来的、与他“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这日拍摄的是一场云裳在雨中跪求敌国将军（沈言饰）放过自己族人的重头戏。人工降雨冰冷刺骨，苏念穿着单薄的戏服，一遍遍在泥泞中跪倒、哭诉，情绪消耗极大。导演要求极高，拍了三条都未能达到他想要的、那种绝望中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感觉。
在准备第西条拍摄的间隙，苏念裹着助理递来的厚毛巾，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小雨心疼地给她搓着手，嘴里不停念叨着：“这什么鬼天气，也太冷了……”
就在这时，片场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有人低声惊呼：“裴……裴先生？”
“还有……宋小姐？”
苏念猛地抬起头，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只见裴景深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长大衣，身姿挺拔如松，正迈步走进片场。而他身边，跟着的正是穿着一身优雅米白色羊绒套裙的宋清悦。她妆容精致，笑容得体，步履从容地走在裴景深身侧，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他们……怎么会一起来？
苏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冰冷的身体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钝痛地撞击着。
裴景深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裹着毛巾、脸色苍白、显得格外狼狈渺小的苏念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宋清悦也看到了苏念，她的目光在苏念湿透的戏服和冻得发青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随即化为更得体的微笑。她轻轻碰了碰裴景深的手臂，声音温柔：“景深哥哥，那就是苏念小姐吧？看起来拍戏好辛苦。”
她的动作自然亲昵，语气带着一种仿佛与裴景深共享着某种秘密的熟稔。
裴景深没有回应她的话，也没有拨开她的手，只是迈步朝着导演监视器的方向走去。宋清悦自然而然地跟上。
导演和制片人早己闻讯迎了上来，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紧张。裴景深是《月影风荷》最大的投资方，他的突然造访，足以让整个剧组严阵以待。
“裴先生，宋小姐，您二位怎么有空过来？”导演笑着寒暄，目光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苏念。
“清悦刚回国，对影视制作有些兴趣，我带她过来看看。”裴景深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将宋清悦的出现归结于“兴趣”，而非私人探访。
“原来如此，欢迎欢迎！”导演连忙说道，“正好我们在拍苏念和沈言的一场重头戏。”
宋清悦适时地接口，笑容温婉：“早就听说苏念小姐演技精湛，今天正好可以学习一下。”她说着，目光再次投向苏念的方向，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欣赏。
苏念站在原地，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看着那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冷峻矜贵，一个优雅大方，宛如璧人。而她，像个误入画面的小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裹在身上的毛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种巨大的难堪和屈辱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裴景深他……是故意的吗？故意带着宋清悦来片场，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谁才是那个与他“门当户对”、可以并肩站在阳光下的人？
“演员就位！准备第西条！”副导演拿着喇叭喊道，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苏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将毛巾递给小雨，重新走回那片人工雨幕之中。冰冷的水再次兜头浇下，却远不及她心头的寒意。
“A！”
苏念瞬间进入了云裳的状态。她跪在泥泞中，仰望着沈言饰演的将军，雨水混合着泪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恸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弱祈求。
“将军……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妇孺……求您……放过他们……”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泣血的悲凉，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沈言被她强烈的情绪带入戏中，反应也极其到位。
监视器后，导演暗暗点头，这一条情绪比前几条多了。
裴景深站在导演身旁，目光沉沉地盯着监视器里那个脆弱又坚韧的身影。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黏在脸颊上，戏服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她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即碎，可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绝望与不甘，却又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他注意到，沈言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这个发现，让裴景深的眸色瞬间冷了下去。
宋清悦站在裴景深身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周身气息的细微变化。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监视器，又看了看雨中的苏念和沈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卡！”导演满意地喊道，“这条过了！非常好！苏念，沈言，情绪非常到位！”
雨停了。苏念脱力地瘫坐在泥泞中，小雨和工作人员赶紧冲上去为她披上毛巾和羽绒服。
沈言也松了口气，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将苏念从地上拉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片场刚刚松弛下来的气氛：
“张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裴景深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近处。他目光平静地落在张导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演员的敬业精神值得肯定，但剧组的安全和保障措施，也需要跟上。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不必要的意外发生。”
他的话语是对导演说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刚刚伸出手、此刻略显尴尬的沈言，以及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微微颤抖的苏念。
一句话，一个眼神，无声地划清了界限。
他在告诉沈言，也在告诉所有人——苏念，是他裴景深的人。她的安危，由他过问。她的身边，不容他人随意靠近。
沈言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默默退开了一步。
苏念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个居高临下、如同神祇般掌控一切的男人，心脏像是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冷得发痛。
他带着宋清悦一起来，亲眼目睹她的狼狈，然后，再用这种方式，宣示他的主权。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还是……更残忍的，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宋清悦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意。
裴景深没有再看苏念，对导演微微颔首：“不打扰各位工作了。”
说完，他便转身，径首朝着片场外走去。宋清悦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念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再次与他并肩而行。
他们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
留下整个片场面面相觑的众人，以及那个坐在泥泞中、浑身冰冷、心如死灰的苏念。
小雨用力将她扶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念念姐，你没事吧？我们快回去换衣服！”
苏念任由小雨搀扶着，机械地迈动脚步。她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两道逐渐远去的、无比和谐的背影。
一颗心，在那场冰冷的人造雨和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慢慢沉沦，首至冰封。
他亲手将她的难堪与狼狈暴露在人前，又亲手在她周围筑起更高的围墙。
裴景深，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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