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西山宅邸的路程，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漫长。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车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念蜷缩在车门边，尽可能拉开与裴景深的距离。手腕上那一圈刺目的青紫和唇上残留的刺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刚才在酒店走廊和电梯里发生的一切。屈辱、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碎，交织成一张冰冷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她将脸埋在臂弯里，不再流泪，只是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裴景深靠在另一侧，闭着眼，指间的佛珠几乎要嵌入皮肉。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她那双含泪的、带着恨意的眼睛，以及沈言递过保温杯时那刺眼的关切。怒火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在寂静中发酵，混合着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恐慌——他好像，真的快要抓不住她了。
车子终于驶入宅邸车库。苏念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踉跄着下车，头也不回地冲向通往主宅的电梯。
裴景深看着她逃离的背影，眸色一沉，大步跟上。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之间无形的张力几乎要爆裂开来。苏念死死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
“叮——”
电梯门打开，苏念立刻就要冲出去，却被裴景深一把攥住了手臂。
“放开我！”苏念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手，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颤抖。
裴景深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将她拽得更紧，首接拉进了主宅客厅，反手关上了门。
“我们谈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谈谈？”苏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讥诮和悲凉，“裴先生，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谈你怎么像对待犯人一样把我从酒店拖回来？还是谈你怎么……”
她的话戛然而止，嘴唇上残留的触感让她无法再说下去，耻辱感再次淹没了她。
看着她这副浑身是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裴景深心头那股邪火再次窜起。他逼近一步，将她困在玄关的墙壁与他之间，灼热的气息带着压迫感笼罩下来。
“苏念，”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闹？”苏念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决堤，“裴景深！是你莫名其妙跑到剧组发疯！是你像个疯子一样把我拽回来！现在你问我闹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我为什么去，你不清楚吗？”裴景深的语气也冷了下来，眸中寒光凛冽，“深更半夜，和别的男人在房间门口拉拉扯扯，苏念，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苏念像是被这个词彻底刺痛，她用力推开他，虽然撼动不了他分毫，但这个动作却充满了决绝的意味，“是！我当然记得我的身份！一个你用钱买来的、用来挡煞的‘工具’！一个三年后就会被你‘送走’的临时演员！”
她终于将压在心底最深处、最血淋淋的伤口撕开，摊在他面前。
裴景深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送她走”……她听到了？她听到了他和爷爷在书房的谈话？
一瞬间的慌乱过后，是更深的恼怒。她听到了，所以这些天的反常，她的疏离，她的拒绝，都是因为这个？
“所以，”他的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你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就是因为听到了那句话？你在用这种方式抗议？还是……在为你离开后，寻找新的靠山？”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己经将她钉在了道德的耻辱柱上。
“新的靠山？”苏念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无尽的失望和心寒，“裴景深！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我和沈老师只是正常的同事关系！他看我辛苦，递一杯润喉茶，在你看来就是拉拉扯扯？就是寻找靠山？”
“那你告诉我，什么样才不算？”裴景深厉声反问，积压的醋意和失控感让他口不择言，“是不是要像在峰会上对别人笑那样？是不是要像在剧组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那样？！苏念，我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让你忘了谁才是你的男人！”
“我的男人？”苏念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话，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绝望，“裴景深，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的男人？凭那一纸冰冷的契约吗？还是凭你随时准备‘送走’我的计划？”
她往前一步，逼视着他，尽管身高悬殊，气势却丝毫不弱：“我们之间，从头到尾，只是一场交易！你出钱，我出力，扮演好‘裴太太’这个角色！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不是！”
“交易”这两个字，她再次清晰地、用力地砸向他，像是在敲打着一座冰封的城门。
裴景深被她眼中那彻底的决绝和冰冷刺伤了。他讨厌她这样划清界限，讨厌她将他们的关系定义为冰冷的“交易”！
“交易？”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眼底是翻涌的狂风暴雨，“好！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交易！那我告诉你，在这场交易里，你的身体，你的心，你的一切，都属于我！在契约结束之前，你休想沾染别的男人！哪怕是看一眼，都不行！”
他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苏念最后的一丝尊严和幻想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原来，在他心里，她连交易伙伴都算不上，只是一件……他花钱买来的、拥有暂时使用权的物品。
悲愤、屈辱、心死……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如神祇却冷酷如恶魔的男人，所有的爱恋、所有的悸动，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
她忽然不再挣扎，也不再流泪，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却比任何哭喊都让人心悸的眼神看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足以将裴景深彻底打入地狱的话——
“是！我是你买来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裴景深的心上。
“所以，裴先生，您现在，是要行使您作为‘买家’的权利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裴景深抓着她肩膀的手，猛地僵住。他看着她那双空洞、平静，却带着致命嘲讽的眼睛，听着她那句将他所有行为都定义为“行使权利”的话，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他……他在做什么？
他刚才……说了什么？
“买来的”……“行使权利”……
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苏念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看着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恐慌的情绪，嘴角扯出一抹凄凉的、破碎的弧度。
看啊，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堪了吧。
她用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僵硬地抓着自己肩膀的手。
然后，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上了楼梯。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会被窗外的风雨吹散。
裴景深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耳边回荡着她最后那句话，眼前是她决绝离去的背影，还有……自己刚才那番如同野兽般的、口不择言的混账话！
“砰——”
楼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像是一记重锤，终于将他彻底砸醒。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微微颤抖的手，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肩膀的触感和温度。
窗外，雨越下越大。
而他站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他好像，亲手将那个他想要紧紧抓住的人，推得……更远了。
远到，或许再也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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