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的车窗外，东莞的夜色被霓虹切割得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色彩流淌而过，却无法在吴刚空洞的瞳孔里留下任何倒影。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僵硬地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麻木。几个小时前在酒店房间里经历的精神酷刑，己经彻底碾碎了他所有的意志和尊严。
他甚至不敢去回想那个年轻人的眼神，平静，淡漠，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然后将那份恐惧放大、扭曲，最后变成一根无形的绞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哔哔哔……哔哔哔……”
腰间的BP机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鸣叫，像催命的符咒，让吴刚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机械地低下头，屏幕上那一行冰冷的数字和文字，仿佛是地狱传来的最后通牒。
发信人：K。
内容：半小时内，去市人民医院A栋703。把这个信封交给李桂芬。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吴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反抗的念头刚一升起，就会被那无边的恐惧掐灭。
他缓缓地拿起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很厚，沉甸甸的，像一块墓碑，即将埋葬掉某个人的人生。
或许，也包括他自己残存的良知。
没有回复，没有迟疑。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却冰冷得像灌满了铅。他发动了汽车，桑塔纳像一条黑色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朝着市人民医院的方向驶去。
……
市人民医院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吴刚穿过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在住院部的走廊上。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回响。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是面带焦虑的病人家属。生命的脆弱与坚韧在这里交织上演，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奉命前来散播灾厄的使者。
A栋，7楼。
走廊尽头的灯光有些昏暗，让“703”这个门牌号码显得格外阴森。
吴刚停下了脚步，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鬼使神差地，透过病房门上那块小小的方形玻璃，朝里面望去。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彻底凝滞了。
病房里，那个在太子酒店会议室中言辞犀利、气场强大，被誉为“铁娘子”的财务总监李桂芬，此刻正坐在病床边。
她身上那套昂贵的职业套装早己换下，只穿着一件朴素的棉布衬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职场的精明与强悍，只有化不开的温柔与疼惜。
她正用一块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病床上的男孩擦拭着脸颊和手臂。她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眼神里流淌出的母爱，足以融化世间最坚硬的寒冰。
病床上的男孩大约十岁左右，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瘦弱的身体上连接着好几根管子，在一旁仪器的滴答声中，维持着脆弱的生命。
这一幕，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吴刚的心口。
他在酒店里看到的李桂芬，是梁西爷最锋利的盾，是太子酒店不可撼动的财务壁垒。她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酷，仿佛没有弱点。
可现在，吴刚看到了她的弱点。不，那不是弱点，那是一个母亲的全世界。
而他，即将亲手毁掉这个母亲的全世界。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让他几乎要当场呕吐。他想转身就跑，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个魔鬼的掌控。
可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陈观澜那双平静的眼睛。
“吴经理，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那句话，像一道魔咒，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吴刚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抬起那只重如千钧的手，在病房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门很快被拉开一条缝，李桂芬警惕的脸出现在门后。当看到吴刚这张陌生的面孔时，她眼中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审视和戒备。
“你是谁？找谁？”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耐烦，生怕吵到里面的孩子。
吴刚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残存的母性光辉，会灼伤他早己溃烂的良心。
他低着头，将那个牛皮纸信封递了过去，嗓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有位先生让我……交给你的。”
李桂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吴刚，似乎想从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里看出些什么。
但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吴刚的脸上只有麻木。
迟疑了片刻，她还是接过了信封，转身走回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吴刚没有走，他像一尊雕像般站在原地。他知道，好戏……不，是悲剧，才刚刚开始。
几秒钟后，病房里传来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惊呼。
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拉开。
李桂芬冲了出来，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那双精明强干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震惊、骇然与无法置信的恐惧。
她死死地攥着几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张是她儿子最新的、也是最机密的海外会诊病历报告，另一张，则是她挪用公款为儿子支付天价医疗费的账目复印件！
这些东西，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是她绝对不能暴露的死穴！
“你……你们到底是谁？！”她看着吴刚，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再也没有了半分“铁娘子”的镇定。
吴刚依旧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身体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尖锐的铃声从李桂芬手中的信封里响了起来！
她浑身一哆嗦，低头看去，才发现信封里除了文件，竟然还有一部黑色的、砖头般的大哥大！
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死神的催命曲。
李桂芬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仿佛那部手机有千斤重。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在无边的恐惧驱使下，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将听筒凑到耳边。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压抑的沉默持续了足有五秒钟，像是在刻意拉长她的痛苦。
终于，一个年轻、平静，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质感的声音，缓缓响起。
“李总监，晚上好。”
仅仅六个字，却让李桂芬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被冻结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理会她的失语，继续用那种不带一丝情感波动的语调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太子酒店的账目问题了吗？”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是故意留给她一丝喘息的间隙，然后，投下了最致命的一击。
“或者，我们先聊聊你儿子的病情？比如，骨髓移植后严重的排异反应，以及……后续治疗需要的，那笔三百万的费用？”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李桂芬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彻底击得粉碎！
她引以为傲的精明、她坚不可摧的意志、她职场铁娘子的所有伪装，在“儿子”这两个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对方不仅知道她挪用了公款，甚至连她儿子最隐秘的病情、最急需的救命钱数额，都一清二楚！
这不是调查，这是审判！
对方不是对手，是魔鬼！
“不……不要……”她终于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哀鸣，充满了绝望的乞求。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神明，在宣读着凡人的命运。
“我没有太多时间，李总监。”
“给你十分钟考虑。”
“要么，你儿子明天的手术费，以及后续所有从美国进口的特效药，都会因为一笔‘来源不明的资金’被司法冻结，再也无法支付。”
“要么，把你掌握的，关于梁西爷的所有核心账本，最隐秘的那几套，全部交给我。”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便挂断了，只留下一阵冰冷的忙音。
李桂芬握着那部己经没有声音的大哥大，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在地。
她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的孤雁，脸上早己血色尽失。
终于，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的喉咙深处溢出，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
铁娘子，在这一刻，彻底被击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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