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的指尖拂过《坤舆万国全图》仿制品的边缘，指腹能触到宣纸特有的纤维纹理 —— 这是馆里特意定制的复刻本，墨色是按明代矿烟配方调制的，连纸页上的霉斑都仿得惟妙惟肖。作为省级图书馆古籍数字化管理员，这是他今天最后一件待处理的藏品，完成扫描后，西百年前的海岸线与山脉走向，将以亿兆字节的形式，汇入全球量子数据库的星海。
窗外，悬浮车流在立体轨道上无声滑行，磁悬浮的低噪被隔音玻璃滤得只剩一丝震颤。巨大的全息广告将 “天穹网络，链接万物” 的标语映在渐染暮色的天空，蓝紫色的光淌过摩天楼的玻璃幕墙，与馆内恒温恒湿系统的低频嗡鸣交织，织成这个时代特有的、秩序井然的背景音。
他将地图小心放入高精度扫描仪，指尖按在启动键上 —— 冰凉的金属触感还没褪去，激光探头己亮起幽蓝的光，逐行捕捉着那些古老的线条。
就在这一刹那，所有声音被一刀切断。
扫描仪的运行指示灯骤然熄灭，操作屏幕黑得像块吞噬光线的寒冰，连屏幕边缘的待机呼吸灯都没了动静。陈星怔住，指尖反复敲击屏幕，触到的只有死寂。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冻住 —— 方才还流畅运行的空中交通，此刻成了沉默的灾难现场。
三辆悬浮车失控地撞在一起，合金车身像折纸般扭曲，爆出的火球没有声音，只有橘红色的光团在半空翻滚，随即像断线木偶般坠向地面，砸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溅起一片细碎的银光。更远处，一艘庞大的星际货运舰失去动力，舰首绝望地下沉，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撞向城市中心区的摩天楼群 —— 没有预想中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的震颤从脚下传来，顺着骨骼蔓延，仿佛大地深处的呜咽。
所有灯光在同一瞬间熄灭。街灯、窗户、霓虹、全息广告，连远处塔顶的航空警示灯都没了踪影，整个世界被抛入一种原始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寂静，只剩远处隐约传来的、因失重而失控的电梯钢缆摩擦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金属。
“怎么回事？停电了？”“我的终端！黑了！充电口也没反应！”“救命！电梯卡在十八楼！门打不开！”
短暂的死寂后，图书馆内外爆发出惊恐的尖叫。陈星冲向工作间的门，电子锁的感应区毫无反应，他能听到主阅览区传来疯狂的捶打声 —— 人们像困在铁笼里的野兽，徒劳地冲击着平日流畅滑开的自动门，那些玻璃与金属此刻成了冰冷的墓碑。
“退后！” 陈星喊了一声，从墙上的消防箱里拽出红色斧头，斧刃上的防锈油还带着淡淡的机油味。他深吸一口气，对准门侧的强化玻璃窗狠狠劈下 —— 第一下只留下一道白印，第二下传来玻璃开裂的脆响，第三下 “哗啦” 一声，碎片如雨点般落下。
他探出身，看到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一个脸色惨白的年轻女孩挤在最前面，怀里紧紧抱着台黑屏的平板电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陈星伸手将她拉出来，女孩的身体还在发抖，平板电脑的金属外壳硌得他手心发疼。
人群像决堤的洪水涌向街道，而街上的景象比馆内更骇人。紧急停靠的医疗舱旁，一个女人发疯似的拍打着舱门，指节通红，嘴里喊着什么却听不见 —— 舱内躺着个插着生命维持管的老人，屏幕黑着，连最后的心跳曲线都没了。路边，一个穿西装的老人瘫坐在地，手忙脚乱地按压胸口，他领口的智能起搏器指示灯彻底熄灭，嘴角溢出的白沫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陈星退回到图书馆内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他摸索着从应急箱里翻出一盏煤油灯，火柴擦过磷皮的瞬间，“嗤” 的一声，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扩散，照亮了他脸上混杂着汗水和灰尘的油光。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工作台，落在那张只扫描了一半的《坤舆万国全图》上 —— 在跳跃的火光下，纸质地图上的墨迹、朱批，甚至纸页边缘的虫蛀孔，都清晰可辨。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击中他：他能看懂。
他冲到一台黑屏的公共检索终端前，屏幕漆黑如墨，但凑近细看，断电前最后一刻的图书馆分层布局图残影，竟还微弱地烙印在屏幕上。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能清晰读出上面的文字：“A 区，社科文献”“B 区，古籍特藏”“C 区，儿童阅览”……
他不信邪地抓起手边的量子力学期刊，泛黄的纸页上满是复杂的公式；又翻出自己的电子工作日志，屏幕黑着，但他记得最后一条记录的每一个字；甚至拿起一包印着成分表的零食，那些 “碳水化合物”“钠含量” 的标注，像呼吸一样自然地钻进脑子里。
而窗外的街道上，混乱仍在继续。一个男人捡起地上的报纸，看了一眼便茫然地扔掉；另一个人对着路牌嘶吼，手指戳着 “中山路” 三个字，却像面对天书。他们成了功能性文盲，被困在一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里，连最基本的符号都无法解读。
陈星靠着墙壁滑坐在地，煤油灯的光芒将他颤抖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书架上 —— 那上面是二十万册等待簿 “阅读” 的书籍。他，一个普通的古籍管理员，竟成了这场全球灾难中，罕见的、保留了 “知识” 火种的异常体。
夜渐渐深了，城市的某些角落升起不祥的火光，零星的尖叫和打斗声撕裂了短暂的寂静。文明的薄纱在 “静默日” 的第一个夜晚就被撕碎，露出下面弱肉强食的冰冷基石。陈星抱紧怀里的背包，里面装着《军地两用人才手册》《野外生存百科》、半包压缩饼干，还有那盏摇曳的煤油灯。他知道，这座知识殿堂己不再安全，但去哪里？这个失去所有指引的世界，没有一处能称得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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