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腹内的通道潮湿而阴暗，空气里混杂着岩石的土腥、流水的湿气，以及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硫磺燥热。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凹凸不平的岩石，每走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远处传来的暗河奔流之声越来越响，如同闷雷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发嗡。
李南山手中的烧火棍散发出那层温润的微光，刚好照亮身前数尺的范围，驱散了部分令人不安的黑暗。阿九紧跟在他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按在怀里的青铜钥匙上，仿佛那冰凉的触感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通道逐渐向下倾斜，温度也在明显升高。岩壁开始变得烫手，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也带上了灼人的热度。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横亘在前。河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红色，翻滚奔涌着，散发出浓烈的硫磺气息和惊人的热量，河面之上蒸汽氤氲，使得对岸的景象模糊不清。
暗河两岸是犬牙交错的火山岩，被河水长期冲刷侵蚀，形成了无数孔洞和平台。
“就是这里了。”李南山在河边停下，目光扫过汹涌的暗红色河水，“柳明风说的暗河，倒是没错。不过这水里的东西，他可没细说。”
阿九看着那翻滚的、仿佛岩浆般的河水，心中发怵：“前辈，这河……能过去吗？”
“河能过，但河里的东西，有点麻烦。”李南山用烧火棍指了指河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阿九凝神望去，只见在那浑浊的暗红色河水深处，隐约有几道长长的、暗沉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游弋，它们与河水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仔细分辨，极难察觉。
那是柳明风口中的“火鳞鳄”。常年栖息于地火活跃水域的凶物，鳞甲坚逾精铁，能口吐灼热酸液，性情凶猛，惯于潜伏偷袭。
“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离开我三步之外。”李南山叮嘱了一句，率先踏上了河边一块凸出的、较为平坦的岩石。
他并没有立刻渡河，而是站在原地，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他睁开眼，手中的烧火棍朝着左侧下游方向的虚空，看似随意地一点。
没有任何声响，但阿九却仿佛感觉到，那一片区域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某种无形的“势”被悄然引动。
然后，他又朝着右上方某处岩壁，同样点了一下。
如此这般，他连续用烧火棍点了七八个不同的方位，动作迅疾而精准，如同一位高明的画师在泼墨挥毫，勾勒着无形的阵图。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阿九道：“走吧。”
他选择渡河的地点，并非首线距离最短之处，而是一处河面相对较窄、水下礁石林立的区域。他身形一动，如同柳絮飘飞，轻飘飘地落在第一块露出水面的黑色礁石上。那礁石被炙热的河水冲刷得滚烫，表面光滑。
阿九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学着李南山的样子，纵身跃向那块礁石。她的轻功根基尚可，但落在滚滑的礁石上时，还是踉跄了一下，险些滑倒，幸好李南山伸手虚扶了一下，一股柔和的力量传来，帮她稳住了身形。
“心要静，气要沉。”李南山的声音平淡传来，“看着我的落脚点。”
阿九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集中精神，紧紧盯着李南山的身影。
李南山在前引路，他的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精准地踩在那些或明或暗的礁石借力点上，身形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阿九全神贯注，勉强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翻滚的暗河礁石间跳跃穿行。炙热的水汽熏得阿九脸颊发烫，汗水瞬间湿透了衣衫。河水奔腾的轰鸣声充斥耳际，掩盖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然而，就在他们渡到河心位置时，异变陡生！
“哗啦——！”
左侧下游方向，原本李南山用烧火棍点过的虚空处，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狂暴的能量冲击使得那一片的河水都猛地向上炸起数丈高的水柱！隐约还夹杂着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吼！
几乎同时，右上方岩壁处也传来类似的动静，碎石簌簌落下！
是李南山之前布下的手段被触发了！显然，有火鳞鳄试图从那些方向偷袭，却被提前布置的“钉子”拦了下来！
但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仿佛是一个信号！
“吼！”“吼！”
数声低沉而暴戾的嘶吼，从他们身前、身后，甚至脚下的河水中同时响起！五六道庞大的暗沉黑影，如同潜伏己久的刺客，猛然破开浑浊的河水，张着布满獠牙的巨口，带着灼热的腥风，从不同的角度扑杀而来！
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巨大的身躯搅动河水，掀起狂涛！腥臭的唾液和灼热的酸液如同箭矢般率先射至！
阿九吓得花容失色，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李南山眼神一冷。
他手中的烧火棍骤然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只有一道道凝练到极致的、几乎融入周围昏暗光线的棍影！
那棍影如同拥有生命的花枝，在方寸之间绽放！
“啪！”一声脆响，一道射向阿九面门的酸液被棍梢精准点中，如同水泡般炸开，腐蚀性的液体西溅，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挡开。
“砰！”左侧一头最先扑至的火鳞鳄，那坚硬的颅骨与烧火棍来了一次毫无花哨的碰撞！预想中头骨碎裂的声音并未出现，那火鳞鳄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如同撞上了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庞大的身躯被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震得倒飞回去，重重砸进河水里，溅起漫天水花。
而李南山的身影，借着这一撞之力，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飞，烧火棍顺势向后点出！
“嗤！”棍梢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点中了从身后悄无声息袭来的另一头火鳞鳄的眼珠！那畜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疯狂地扭动身躯，搅得河水一片混乱。
李南山的身影在几块礁石间兔起鹘落，手中的烧火棍或点、或挑、或拨、或扫，动作行云流水，看似轻描淡写，却总能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精准地化解每一次致命的攻击！
他没有刻意去击杀这些凶物，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地将它们击退、震伤，或者引偏方向，让它们互相冲撞、撕咬。
一时间，河心处鳄影翻腾，嘶吼连连，水浪滔天！而李南山和阿九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却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所在。
阿九看得眼花缭乱，心神震撼。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李南山出手，那己经不是武学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艺术，一种掌控全局、闲庭信步般的绝对自信与强大！
突然，李南山眉头微皱，目光投向暗河上游那蒸汽最浓郁的方向。
“来了个大家伙。”
他话音未落，一股远比之前任何火鳞鳄都要强悍、暴戾的气息，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上游席卷而来！河水剧烈翻涌，一道庞大无比的黑影，破开蒸汽，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两人猛冲过来！
那是一条体长超过五丈的巨型火鳞鳄！它的鳞甲不再是暗沉，而是泛着一种如同熔岩般的暗红光泽，头颅巨大，额头上甚至有一个微微凸起的、类似肉冠的鼓包，一双竖瞳如同两盏燃烧的鬼火，充满了残忍与贪婪！
鳄王！
它一张口，并非酸液，而是一道凝练的、如同岩浆般的赤红火柱，带着焚灭一切的高温，瞬间跨越数十丈的距离，朝着李南山和阿九轰然喷射而至！
火柱所过之处，空气扭曲，河水蒸发，连那些坚硬的礁石都瞬间融化、汽化！
这一击，威力远超之前所有！
李南山眼神一凝，第一次将手中的烧火棍双手握住，由下而上，划出一道的弧线。
动作不再随意，带着一种古朴而厚重的意蕴。
随着他这一划，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沉重，那根黑漆漆的烧火棍上，那些看似毛刺的纹路，似乎有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响起。
那道狂暴的岩浆火柱，在距离李南山尚有丈许之地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屏障！炽热的火焰疯狂冲击、飞溅，却无法逾越雷池半步！
火柱与无形屏障僵持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能量激荡，使得整个河面的蒸汽都剧烈翻滚起来！
那鳄王见一击无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人立而起，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李南山当头压下！那巨大的阴影，将两人完全笼罩！
李南山深吸一口气，体内沉寂多年的剑元，终于开始缓缓流转。他握着烧火棍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是时候，让这黑风山的凶物们，重新记起被支配的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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