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边陲的荒原。唯有“忘忧茶馆”门口那盏气死风灯,在微风中摇晃,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照亮门前那片由铁与血化成的齑粉——像一座无字的界碑,隔开生死。
界碑之外,黑压压的悬镜司铁骑与修士噤若寒蝉。先前金丹修士的惨状犹在眼前,那片同僚所化的金属细末更是无声的警告。杀气仍在,却渗入了犹豫与恐惧。那面容阴鸷的官员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茶馆中那道模糊的身影,不再贸然下令,只暗中打出手势,人马呈半合围之势,将茶馆困如铁桶。
他身旁那气质阴柔的老者眼皮微颤,低声道:“大人……那‘域’未散,反与地脉勾连愈深……此人一念动,可引天地之力,绝非我等能硬撼啊!”
茶馆内,气氛却异样地……日常。
李南山仿佛未觉门外的剑拔弩张。他收拾了阿九用过的碗筷,在后厨不紧不慢地冲洗,水声哗啦,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随后提壶出来,为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商贩添上热水。
“几位,对不住,碰上官兵拿人,扰了清静。”他脸上仍是那抹略带歉意的笑,“看情形,一时半会儿走不成了。灶上还有几个馍,我去热热,算我请的。”
商贩们哪里敢吃?一个一个抖如筛糠,恨不能钻入桌底。
柜台后,胖掌柜瘫坐着,一身肥肉止不住地轻颤。他望着李南山一如往常地擦桌、添水、说话,每个动作都让他心慌。可一想到门外那片修罗场,和那烧火棍划地成域的景象,他便喉头发紧,喘不过气。这真是那个被他呼来喝去十年的李南山?他只觉得这十年仿佛睡在一头沉睡的凶兽脊背上,如今兽醒了,微微一抖,便能将他震得粉碎。
李南山也不劝,自顾自生火,将几个干硬的粗面馍馍架上锅蒸。水汽氤氲,带出粮食最朴素的香气,稍稍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紧张。
阿九坐在桌旁,双手紧攥衣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李南山。这个男人的从容,让她难以理解——门外是数千铁甲,而他竟如观夜雨。
“前辈……”她声音细若蚊蚋,“您……不担心吗?”
李南山头也没回,用筷子戳了戳馍馍试软硬:“担心什么?”
“他们人很多……还有修士。”
“哦。”他应了一声,将蒸软的馍馍夹出来,放在一个盘子里,端到阿九面前,“尝尝,虽然硬,但顶饿。”
他这才转身,目光落在桌上包裹。盒中钥匙不大,样式古朴,刻满难以辨认的纹路,一股岁月沧桑之感如扑面而来。
“悬镜司,黑水台,‘青铜钥匙’……”李南山着钥匙上的纹路,似自语,似对阿九言,“为了这东西,连几十年不动的暗桩都启用了,京城里那位,是志在必得啊。”
他抬眼看向阿九,目光平静:“丫头,你知道包裹那盒子中钥匙是做什么用的吗?”
阿九茫然摇头,眼中泛起泪光:“我……不知。爹爹临终前将它交给我,只说……绝不能落在悬镜司手里,让我一首往南逃……”
“往南?”李南山眉梢微挑,“南边是十万大山,妖族地界。你爹让你去那儿?”
阿九点头,泪水滚落:“爹爹没说具体去哪,只说一首往南,或有一线生机。”
李南山沉默片刻,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影影绰绰的黑影,嘴角扯出一抹讥诮。
“一线生机?嘿,只怕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这‘青铜钥匙’牵扯太大,莫说山中老妖,就是中土神州的顶尖宗门得知,也必坐不住。”
他转身看向阿九:“你爹可曾说,这东西,是个祸害,谁沾谁倒霉?”
阿九用力点头:“他说了。但他还说……这钥匙背后,或许藏着推翻悬镜司暴政的希望……”
“希望?”李南山嗤笑,笑声里没有温度,“希望最是虚无,也最是害人。”
就在这时,门外那阴鸷官员压抑怒火的声音再度传来:“阁下!我等奉命行事,只要交出那女子和钥匙,悬镜司可既往不咎!否则大军压境,你这茶馆,顷刻化为齑粉!”
胖掌柜一听说,吓脸色惨白,手不停的抖,这茶馆是他命根子。
李南山恍若未闻,只问阿九:“丫头,你叫什么?”
“我……我叫阿九。”
“阿九。”他重复一遍,点了点头,“名字不错。”
他忽然弯腰,再次拿起那根烧火棍。这一次,他没有划地,只随意挽了个棍花,流畅如呼吸。
仅仅这一个动作,门外所有人心头骤紧,茶馆内的胖掌柜更是猛地一哆嗦,险些在地。
“阿九,你看好了。”李南山声音平淡,却字字清晰,“这世上有些麻烦,躲是躲不掉的。你越躲,它追得越紧。”
他手腕微抖,烧火棍尖端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轨迹。
无光无声。
但百丈外,一名隐于暗处、刚张弓瞄准茶馆窗户的神射手,身体陡然一僵。他觉喉间一凉,如被夜风拂过。伸手去摸,空无一物。意识却迅速模糊,眼前一黑,从土坡滚落,气绝身亡。至死,不知自己如何而死。
几乎同时,远处阴影中,那道几乎融于黑暗的身影呼吸一乱——正是黑水台暗桩。他自负潜行之术少有,可方才一瞬,他分明感到一股无形的“意”如冰针掠过他藏身之处,虽未针对他,却令他遍体生寒,如临鬼门。
“所以,有时候……”李南山继续说着,烧火棍又随意朝另一方向一点。
另一名借夜色潜行、欲靠近布置爆破法器的悬镜司精锐,身形猛顿,胸口如遭无形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撞上巨石,软软滑落,再无声息。
“……你得让它知道,谁才是更大的麻烦。”
他话语依旧平静,甚至带着慵懒。可手中烧火棍每一下看似无意的挥动、点刺,都伴随着远处黑暗中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或一道身影的悄然倒下。
非是法术,更像是……清理门前的蚊蝇。精准,高效,冷酷。
门外悬镜司人马终于察觉不对。接二连三的减员,死得无声无息,诡异莫名,让一股寒意自每人脚底首冲天灵。那阴鸷官员脸色惨白,惊骇与绝望交织。身旁阴柔老者面无人色,传音发颤:“意发并行,神念杀人……这是剑魂化神的境界!大人,快撤!不可敌!不可敌啊!”
阴鸷官员浑身一震,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最终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道嘶哑却清晰的命令:
“……传令!后撤……后撤五百丈!结圆阵防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更不得靠近茶馆百丈之内!”
“传音,将此地情形,一字不落,急报司主!”
命令一下,原本凝重如铁的军阵,竟如潮水般向后涌去,动作快得近乎仓皇。那些请来的修士供奉更是人人自危,纷纷后退,争先恐后地撑起护身法宝,如临大敌,生怕慢了一步便步了同伴后尘。
这哪里是茶馆?分明是吞噬生命的魔窟!那个持烧火棍的店小二,非人非鬼,是魔是神!
茶馆内,阿九睁大双眼,看着李南山轻描淡写间令远处强敌无声陨落。她小嘴微张,震撼无言。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遇到的,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存在。
李南山停手,将烧火棍靠回门边,仿佛只是拂去尘埃。他拍了拍手,对阿九温和一笑:
“看,清静多了。”
他走到桌边,掰了半个馍馍递给阿九:“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路。”
目光再次落向那桌子上包裹,眼神变得悠远。
“青铜钥匙……果然与‘青铜葬土’有关。嘿,多少年没提这名字了。”他低声自语,又似下定决心,“既然钥匙现世,索性走一遭,看看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让那位如此志在必得。”
“也是时候要了结一些恩怨了!”
他望向门外无边的夜色,以及夜色中那些惊惧不定的敌人,轻声自语,又似宣告:
“这潭死水,是时候搅动了。”
“今夜之后,怕是很多人都要睡不安稳喽。”
话音落下,他将剩下的半个馍馍塞进嘴里,咀嚼起来,腮帮鼓动,像个满足的庄稼汉。
而茶馆外,悬镜司的包围圈依旧死寂,却再无一人,敢越雷池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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