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被《囚徒》系列画作以及许格非那句带着细微揶揄的问话搅乱心绪后，靳寒川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用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掌控者心态去对待许格非了。
那些画作的影子，如同烙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去回想许格非在云顶华苑的点点滴滴——她刚来时隐藏在清冷下的不安，她被冤枉时的绝望沉默，她绝食时的形销骨立，以及她此刻……那小心翼翼重新探出头来的、带着点生机的好奇。
他意识到，他囚禁的并非一个没有灵魂的物件。她有自己的思想，有惊人的才华，有坚韧的生命力，甚至……还有着连他都未曾预料到的、能轻易扰动他心绪的能力。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烦躁，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陌生的……兴奋？仿佛发现了一件原本以为只是装饰品、实则内藏乾坤的绝世珍宝。
他的补偿方式，开始从沉默的物质关照，转向了更具体、也更显笨拙的示好。
比如，他会让林凡去搜罗顶级的画材——不是成堆地堆在画室，而是挑选了某个傍晚，他亲自提着一个低调奢华的画材工具箱，走进画室，放在她手边，语气依旧平淡：“试试这个，据说色彩稳定性更好。” 然后不等她回应，便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任务。
又比如，他注意到她似乎对印象派的光影处理很感兴趣，某天晚餐时，他状似无意地提起，靳氏艺术基金下个月会举办一个莫奈小型手稿展，如果她……有兴趣的话。他说得极其随意，眼神甚至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切着盘中的牛排。
许格非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这是在邀请她？
她抬起眼，看着他故作镇定的侧脸，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波动。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靳寒川等了几秒，没等到更明确的回应，握着刀叉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最终也只是沉默着继续用餐。耳根却悄悄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
许格非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低下头，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她发现，看着这个在外翻云覆雨、冷酷无情的男人，在她面前露出这种近乎……青涩的别扭，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趣味。
她开始更大胆地试探。
她会在他“路过”画室时，故意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一些绘画上的技术难题：“奇怪，这个逆光的效果怎么总是画不出空气感……”
起初，靳寒川会像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地走开。但次数多了，某一天，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口，依旧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却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伦勃朗用多层薄罩染。你底色太实。”
许格非心中一跳，抬头望去，他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但她却忍不住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她按照他说的方式尝试，效果果然不同。下一次他再“路过”时，她主动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靳先生，你说的方法很有用。”
靳寒川的脚步明显滞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步伐却比平时快了些许，像是落荒而逃。
一种无声的、微妙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无关情爱，更像是一种在特殊环境下，基于共同（哪怕是单方面引发）兴趣的、生涩的共鸣。
然而，这片由笨拙示好和试探性靠近构筑起来的脆弱空间，并非真空。
许格非并没有忘记《囚徒》，也没有忘记顾言之。她利用一次相对安全的机会，再次用旧手机登录了那个加密论坛。顾言之的回复依旧简短而有力：“风浪暂平，根基己固。光，终将无法被长久掩盖。保重，待时。”
看到回复，她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阵怅然。她的作品在外面引起了波澜，而她本人，却依旧被困在这方天地，依靠着与“狱卒”之间这点可怜的、小心翼翼的互动来汲取一点点生机。
这种割裂感，让她清醒地认识到，眼前的缓和，不过是暴风雨中短暂的间歇。
而靳寒川，也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林凡依旧每天汇报着关于《囚徒》和顾言之的动态。虽然明面的讨论被压下，但暗流并未停止。甚至有消息称，有国际艺术奖项的匿名提名通道，己经对“囚徒”开启。
每一次听到这些消息，靳寒川的眉心都会蹙紧，一种混合着占有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便会升起。他知道顾言之没有放弃，他知道许格非的才华注定无法被永远埋没。
他看着画室里那个身影，看着她偶尔因为绘画难题而蹙眉，因为一点点突破而眼眸微亮的样子……一种强烈的、想要将这一切都紧紧攥在手中的欲望，与另一种陌生的、希望看到她光芒绽放的冲动，在他内心激烈交战。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矛盾的漩涡。
他既贪恋此刻这逐渐升温的、带着微妙张力的平静，又无法抑制地担忧着，这平静之下潜藏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尤其是在一次他提前回家，无意中听到许格非在画室里，轻声哼唱着一首空灵而略带忧伤的曲调时（那是顾言之曾经推荐给她的一首小众钢琴曲），那股莫名的烦躁和……类似于嫉妒的情绪，几乎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制。
他猛地推开门。
许格非被吓了一跳，歌声戛然而止，有些惊慌地回头看他。
靳寒川站在门口，脸色阴沉，胸口微微起伏。他想质问她，为什么哼唱顾言之喜欢的曲子？是不是还在想着他？
但当他看到她那受惊小鹿般的眼神，以及画架上那幅刚刚有了雏形的、色调明显比之前明亮许多的新画时，所有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死死地盯着她，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吵死了。”
然后，再次用力摔门而去。
许格非怔怔地看着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板，心缓缓沉了下去。
看，短暂的温馨，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之间，那根名为“猜忌”和“控制”的弦，依旧绷得紧紧的。
而顾言之，以及她无法被完全掩盖的才华，就是拨动这根弦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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