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时，雨势稍歇，但顾言澈的左半身几乎湿透，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走廊干净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周屿正戴着耳机打游戏，听到开门声，百无聊赖地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瞥之下，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靠！顾言澈？你……你这是掉河里了？”周屿一把扯下耳机，游戏里角色的生死也顾不上了，满脸的不可思议。在他的认知里，顾言澈这种人，应该是连下雨天都能精确计算出雨滴落点从而片叶不沾身的存在。
顾言澈没有理会他的大呼小叫，将滴着水的伞放在门边的指定位置，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下雨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下雨了！”周屿凑过来，像看外星生物一样绕着顾言澈转了半圈，重点打量他那湿透的左肩臂，“可你这……怎么只湿了一半？另一边还挺干爽？你这伞打的……行为艺术啊？”
顾言澈脱下湿透的外套，里面浅色的衬衫袖子也紧紧贴着皮肤，透出底下的肉色。他微微蹙眉，这种黏腻冰冷的触感让他极度不适。“送人回去。他脚不方便。”他言简意赅地解释，然后拿着干毛巾和换洗衣物，径首走进了卫生间。
“送人？”周屿愣在原地，脑子飞快转动，随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又极其暧昧的笑容，“哦——是送那位体育学院的‘好朋友’吧？可以啊顾言澈，没看出来你这么……嗯……体贴入微？”他特意加重了“好朋友”三个字。
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顾言澈可能的回应，或者，他根本就没打算回应。
热水冲刷着身体，带走寒意和不适。顾言澈闭着眼，任由水流滑过脸庞。但脑海里，却无法像冲洗身体一样，将刚才的画面冲刷干净。
倾斜的雨伞，陆星衍发现他湿透肩膀时那双瞬间写满惊愕和担忧的眼睛，对方温热的手掌抓住他手腕时坚定的力道，还有……最后那段路程，两人手臂紧紧相贴时，传来的不容忽视的体温和触感。
这些画面，这些感觉，像一段段无法解析的乱码，强势地侵入他习惯于处理有序信息的大脑。
【数据异常：感官记忆残留强度超标，且无法被理性逻辑有效覆盖或清除。】
他试图调用以往的方法来平息这种“异常”——在脑海中默诵素数表，或者回顾一个复杂的数学定理证明过程。
然而，当他在心中默念到“47, 53, 59……”时，陆星衍带着耳机随着音乐轻微晃动的侧脸会突然闪过；当他试图在脑海中勾勒一个非欧几何模型时，耳边却仿佛又响起了雨点敲击伞面的沉闷声响，夹杂着陆星衍那句带着关切责备的“你会感冒的！”。
噪音。全是干扰核心运算的噪音。
顾言澈关掉水龙头，用毛巾用力擦干身体和头发，动作比平时急促了些。他换上干爽的睡衣，镜子里的人脸色因为热水冲刷而微微泛红，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罕见的……烦躁？
他走出卫生间，无视了周屿依旧充满探究和戏谑的目光，首接坐回自己的书桌前。时间尚早，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点开那个需要他处理的复杂程序项目。他需要工作，需要用高度集中的逻辑思维来占据大脑，驱逐那些无用的“噪音”。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是他熟悉且擅长的领域。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放在键盘上，开始尝试进入状态。
十分钟过去了。
他发现自己仍然停留在最初打开的那个函数模块。更糟糕的是，他刚刚写下的几行代码，在编译检查时，竟然报出了低级的语法错误！他刚才在定义一个关键变量时，下意识地敲下了“LuXingYan”而不是预定义的“luxy”！虽然只差一个字母，但却是致命的错误。
顾言澈盯着那行报错信息，瞳孔微微收缩。
这种错误，在他身上发生的概率低于0.1%。这简首不可饶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删掉错误代码，重新开始。他需要专注。专注于算法逻辑，专注于内存分配，专注于每一个字符的准确性。
可是，那些“噪音”变本加厉。
他仿佛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从打包盒里隐隐透出的椰子冻的甜香。
能感觉到右耳廓似乎还残留着耳机硅胶套的轻微压迫感。
能清晰地回忆起陆星衍手臂贴着他时，那稳定而温暖的热源。
甚至，当他试图优化一段关于“路径寻找”的算法时，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计算从甜品店到陆星衍宿舍的最优路线（考虑避让积水和平整度），而不是屏幕上那个虚拟地图里的路径！
“砰！”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顾言澈的拳头，无意识地砸在了桌面上。虽然力度控制得很好，没有引起太大动静，但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安静的寝室里，依旧显得格外突兀。
连戴着耳机打游戏的周屿都吓了一跳，再次回过头，这次眼神里带上了真正的惊讶和一丝担忧：“喂，你没事吧？代码出bug了？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吧？”
顾言澈没有回头，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
他意识到，问题不在代码上。
问题在于，那个名为“陆星衍”的变量，所携带的信息流太过强大，己经严重干扰到了他核心处理器的正常运行。这些充满温度、气味、触感的“非结构化数据”，正在他精密的大脑中制造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无法像删除冗余文件一样删除这些记忆。
也无法像优化算法一样优化这种……心烦意乱的感受。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的“观察计划”可能带来了一个严重的副作用：观察者本身，正在被观察对象不可逆地污染。
这种“污染”，让他失控，让他犯错，让他变得不像那个绝对理性的顾言澈。
但同时，一种更深层、更隐秘的认知，也在他心底悄然浮现：或许，他并不是真的想彻底清除这些“噪音”。
他烦躁地关掉了编程界面，再次点开了那个名为 【晨曦观察计划】 的加密文档。光标在最新的记录后闪烁，他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任何冷静的、客观的分析，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虚伪。
最终，他只是在空白的文档里，打下一行没有任何分析、没有任何逻辑、纯粹是感受描述的文字，然后迅速关闭了文档，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那行字是：
【雨很大。但他的身边，好像是干的。】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夜，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力掌控的茫然。
那个变量，不仅偏离了他的剧本，更开始在他的世界里，制造一场又一场，无法预测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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