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从天青釉小瓶中鉴定出的“清中期仿宋钧窑”结果，以及其随之水涨船高的市场估值，像一颗投入顾婉宁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开心自然是有的，那份无意间购得的物件被证实确有价值，带来了一种类似于投资成功的喜悦。但更让她感到奇妙的，是这个过程本身——透过一件静默的器物，与一段逝去的时光、一种精妙的技艺对话。这与她设计和制作家具时，倾注心血与理念，有着某种异曲同工的微妙联系。
这份愉悦，让她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再次牵着若薇的手，踏入了城南那条静谧的老街。“集雅轩”的招牌在斜阳下显得愈发古朴。
店主人老先生依旧坐在店里，戴着老花镜，正在擦拭一枚田黄石印章。见顾婉宁进来，他抬眼，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顾女士，好久不见。”
顾婉宁笑着寒暄了几句，并未刻意提起那件小瓶鉴定升值的事，只道是再来看看。老先生也不多问，依旧气定神闲地做着自己的事。
顾婉宁这次看得比上回更仔细些。她的目光掠过形态各异的瓷器，落在了一侧悬挂的几幅字画上。她对书画的鉴赏能力比瓷器还要浅薄，全凭首觉和眼缘。一幅水墨兰草，用笔疏朗，墨色清雅，题款是位她没听过的清代文人；另一幅设色花鸟，色彩明丽却不俗艳，鸟儿羽毛纤毫毕现，生机勃勃；还有一幅书法，写的是苏东坡的《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笔力遒劲，洒脱不羁。
她在这三幅面前驻足良久。那兰草的清幽，花鸟的鲜活，书法的豪迈，都莫名地打动了她。
【妈妈在看画呢……这些画看着真舒服。】若薇安静地待在旁边，心里嘀咕，【虽然看不懂，但感觉是好东西。妈妈喜欢就买吧，反正以后都会更值钱的！】
女儿的心声再次给了顾婉宁一种莫名的底气。她请老先生将这三幅字画取下细看。
老先生一边小心地展开，一边简单介绍：“这兰草，是清代本地一位不得志的秀才所作，画格清高，奈何名声不显；这花鸟，出自晚清一位宫廷画师的后人，工笔扎实，但题材流俗，不为当时主流所重；至于这幅字，”他顿了顿，手指轻抚过纸面，“是民国时期一位老进士所书，笔力是好的，只是时代更迭，这类遗老笔墨，如今问津者少矣。”
他言语平和，既点出了作品的优点，也毫不避讳其市场认知度的局限，与他上次评价那件瓷器时如出一辙的坦诚。
顾婉宁听在耳中，心中却愈发笃定。她看重的并非作者的名头大小，而是作品本身传递给她的那份美感与意境。那秀才的不得志，或许正成全了兰草的孤高；画师后人的工笔，在花鸟间注入了鲜活的生机；老进士的笔墨，则承载着时代变迁下的豁达与坚守。这些，都让她觉得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
“老板，这三幅，我都要了。”顾婉宁做出了决定。
老先生微微讶异，随即了然一笑，点头赞道：“顾女士是真心喜爱它们。好，物得其主，亦是缘分。”他给出了一个非常公道的价格，远低于那件升值的瓷器，甚至比顾婉宁预想的还要低一些。
抱着装有字画的卷筒走出“集雅轩”，若薇仰着小脸问：“妈妈，你为什么买这些呀？那个爷爷说画画的人都不太出名。”
顾婉宁低头看着女儿，夕阳给她的小脸镀上一层柔光。她想了想，认真地说：“薇薇，有些东西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有多贵，或者作者有多有名。就像我们厂里做的家具，好不好，最终要看它是不是实用，是不是好看，是不是能让人感到舒适和愉悦。这些画也是，妈妈喜欢它们，看着它们心里觉得安静、舒服，或者有力量，那对妈妈来说，它们就是有价值的。”
她顿了顿，联想到最近的经历，接着说：“而且，你看，就像我们之前买的那块地，一开始很多人也觉得偏僻，不值钱。但现在呢？我们要在那里建新厂了，它就有了新的价值和意义。这些东西也一样，现在知道的人少，不代表它们不好，或许只是需要时间，或者需要遇到懂得欣赏它们的人。”
【妈妈说得对！喜欢最重要！而且……】若薇在心里用力点头，【这些东西以后肯定会被更多人发现它们的好的！妈妈真有眼光！】
听着女儿的心声，顾婉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并非指望靠此暴富，但这种将审美、情感与一种潜在的未来价值结合起来的体验，让她感到一种别样的充实和乐趣。
回到家，顾婉宁小心地将三幅字画悬挂在书房。那幅兰草，清雅之气顿时让书房静谧了几分；花鸟的明丽，为室内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而那幅《定风波》，笔走龙蛇，每每抬头望去，那句“一蓑烟雨任平生”总能让她在繁忙和压力中，感到一丝豁达与力量。
这件事不知怎的，在顾婉宁的小圈子里传开了。几位相熟的朋友和生意伙伴来访时，见到书房新挂的字画，得知她开始涉足收藏，都颇感好奇。有人赞叹她有眼光，有人开玩笑说她成了“文化人”，也有人委婉地提醒她这一行水很深，需谨慎。
顾婉宁都一一笑纳。她没有因此而飘飘然，也没有被劝退。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定位和初衷——这并非她的主业，只是工作之余的一种调剂和爱好。她遵循着“集雅轩”老先生那“真心喜爱，循序渐进”的提点，也牢记着自己对若薇说的那番话。她不会盲目追逐名家大作，也不会投入超出能力的资金，更不会因此而影响家具厂的正业。
相反，这种对传统美学的接触，潜移默化地反哺着她的设计。在新一季的家具设计中，她尝试将中国水墨画中的留白意境、书法线条的韵律感，融入到家具的造型和空间布局中，设计出了一套名为“墨韵”的新系列。这套系列在内部评审时，获得了设计团队的一致好评，认为其既有东方神韵，又符合现代简约的审美趋势，极有市场潜力。
顾婉宁站在书房里，目光从墙上的字画，移到桌上“墨韵”系列的设计图纸上，心中有一种奇妙的连通感。历史的艺术与当代的设计，在此刻交汇，碰撞出创新的火花。
她想起若薇那句“妈妈的古董会越来越值钱”，不由莞尔。或许，这些物件未来的经济价值会增长，但她觉得，此刻它们带给自己的审美享受、心灵慰藉以及对事业的启发，己经是无比珍贵的“升值”了。
夜色渐深，顾婉宁整理好书桌，最后看了一眼那幅《定风波》。未来的路还长，商海浮沉，难免遇到风雨，但拥有这份沉淀下来的心境和不断发现的眼光，她觉得自己更有底气去面对一切。
收藏之路，刚刚开始，而她，乐在其中。这不仅是对物件的收藏，更是对美好生活、对自身成长的另一种投资与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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