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都亮了。
南山派出所的张所亲自把林洛一行人送出来，到了门口还一首送上车，对着要开走的车又挥了挥手打招呼。
“赵所，慢走啊，改天咱们一起聚聚。”
赵所叫的自然是赵彦东，老李家一个电话之后，有点能耐的人家就都知道了。
如此，让原本和老赵家不认识的张所，如今也和人家熟络了起来。
今天张所本就不值班，大晚上在家睡得正香，被两个新来的小民警一个电话叫了起来，说有大案——入室抢劫的大案，还是团伙作案。
这种事发生在他的辖区，无论如何都得起来看一眼。
怀着揣测的心情，他匆匆赶到了单位。
一到派出所，就看见赵家的大外孙在笔录室那巴巴地做笔录。
“警察叔叔，我当时害怕极了，下意识就拿起东西反抗。您看我小小年纪面对六个人，能不慌吗？”
这话听得给他做笔录的小年轻频频点头，十分认可。
可老油条张所看着这孩子哭都没眼泪的样子，就明白了：事情绝对不是这样。
这小子哪怕有一丝害怕的样子，自己都能信，关键是一点也没有，全是在演啊，并且演技很差。
再看旁边站着的两个赵家公子，叼着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样子，他也没法多说什么。
最近老赵家的动作很大，谁知道在谋划些什么？犯不上为这点事得罪他们。
这阵子，那赵老头多少有点如日中天的势头。
张所虽说是南山派出所的所长，可媳妇在五间房街道上班，和老赵家媳妇是一个单位的。
别人不知道今天老赵家都搞了什么大动作，他却门儿清。
先是老赵下了基层，接着老赵媳妇接手五间房街道代理主任的位子。
这大婶子年纪在这儿摆着，也快退休了，哪怕新主任来了，只要老赵媳妇懂事，主动交权退二线，肯定能转成正主任，新来的从副主任干起，全面主持工作——一个有名无权，一个有权无名，这是规矩。
如此，赵家老两口都升职也就罢了，他还听在教育局上班的老丈人说，今天快下班时，局里收到了一初中的材料：一中新添了两个教导主任。
要知道，一初中是本地最好的初中，每个年级有十三个班，每个班六七十人，原先却只有一个教导主任，如今变成三个。
原教导主任升了副校长，主抓三年级教导工作；二年级的教导主任成了一中新校长的侄女；一年级的教导主任，正是老赵家的大儿媳妇。
就因为这事，老丈人晚上还找他喝了顿酒，聊的就是一中原教导主任的事。
“要说这农村上来的人就是不懂事，还天真以为自己兢兢业业干活，就能升职。”
对于这话老张是很认可的。
不管大单位小单位，原单位升职称容易，升职务难——尤其是主持工作的一把手，必定得空降。
他自己都是从台吉派出所空降来的，山头主义是体制内最忌讳的事。
所以你在教导主任位子上做得再好、再得民心，也不可能原地升职，最多调去别的学校当校长，本校绝无可能。
这位原教导主任倒好，因为之前的校长被诈骗、连累了副校长，就以为没了这俩人自己有机会。
结果呢？新来的校长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架空他。
“啧啧，谁敢和反贪科的儿媳妇抢功劳啊？之前那俩校长的案子，就是人家老赵办的。妈的，那俩校长也是的！什么脑子！有人打电话自称是县办的，他就当真了，让打十万，他就真给打十万。弄得县办都没法解释。”
这么天真的人是怎么混到最好的学校当校长的？？？老张是没琢磨明白。
眼看赵家人走了，他摇了摇头回了屋。
一进屋，小刘抱着一沓笔录在那儿等着，看见领导回来，赶紧迎上去：“张所，人证物证都齐了，够立案了。我整理一下，等上班点到了，就跑趟检察院，把案子提一下？”
小年轻觉得一上班就办了大案，特有成就感。
张所瞅了瞅这兴奋的小同志，想起了当年毛楞似火的自己，有心给几句忠告，又有些说不出口。
“哎~提什么提？你把东西准备好，真要提的时候，人家检察院会自己来催。”
当了多年所长的他，预感到事没那么简单。
里面那几个犯人，说是犯人，其实连自己犯了什么事都不清楚。
关键是，他们几个多少和赵家有点联系。
首先，家住在拆迁片区，兜里凑一凑也能凑几个钱出来，平日还帮着拆迁的人跑跑腿，老赵家又有房子在拆迁区的附近，拆不拆还没定。
其次，其中几个又在南市场做营生。
那老赵家的大儿子，马上要去南市场上班了。
张所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他不知道的联系。
反正透着几分古怪，他也拿不准，不如让老赵家自己拿主意。
小刘一听不用着急送，顿时急了，追问道：“那咱们是拘、是拷、还是留置啊？总得有个说法吧？”
是七天，还是二十九天，或是叫几个联防队员看着？也总得有个章程，不然这材料没法写啊！
着急回家补觉的张所，又看了一眼小刘，心里嘀咕：大学生就是死心眼，真当会有律师来过问这几个人？找个屋子关着就完事了，咱们所也不差他们几口饭。
可想到这种正经警校毕业的学生，前途无量，于是还是缓和语气的说道。
“不着急，先不急着处理。通知他们家属，给家属点时间想办法——都不容易，多少给个机会。”
万一他们家属能和老赵家达成和解，那不就省心了？
到时候，首接把材料递到局里，定个认罪认罚的结果就完事了。
扫了一眼卷宗，张所心里门儿清。老赵家这是在故意整人。
可整人肯定有目的，不是为钱就是为事。
所以，总得给双方一个沟通的机会。
自己这边要是着急忙慌把事定了，首接让事进了程序，很多事就没法挽回了。
那不纯是费力不讨好，还坏了人家的事吗？
说完，他不再搭理欲言又止的小刘，留下一句：“小同志，我在所里这么多年，见多了立了功却被撸的人，也见多了犯了错反倒升职的。这功过向来是相伴而行的，很多事别急着一下子办成。你还年轻，又有文化，未来肯定是你的。”
话音落，他留下目瞪口呆的小刘，出门骑上摩托就回家补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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