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宇。”
电话两端，两个音色迥异的男人，在同一秒说出了同一个名字。
电流里的死寂压过了窗外的喧嚣。
不需要惊讶，更不需要确认。
这是一个跨越了十年光阴，终于在宿命交点处咬合的齿轮声。
陈序站在专案组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身后那面巨大的关系图，像一张用血和泪织成的城市地图。
他握着电话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他在看着我们。”陈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属质感，“他在享受被我们注视的感觉。”
“不。”
林言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没有温度，却精准地刺入核心。
“他不是在享受被‘我们’注视。”
“这场狩猎游戏，从他刻下第一个木雕开始，唯一的观众就只有我。”
他在唤醒我。
他需要一个能看懂他作品的对手。
陈序眼底的寒光骤然收紧。
他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追捕。
这是凶手发来的，一场跨越十年的死亡演出邀请函。
“我立刻过来。”陈序切断通话，没有半秒犹豫。
“头儿！”
赵猛一步冲到他面前，脸上的亢奋和茫然拧在一起。
“锁定周明宇了？等什么！首接上手段，申请逮捕令，带回来审！”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夜未眠的疲惫被这个名字彻底点燃。
每个人眼中都是即将捕食的兴奋。
“证据。”
陈序转身，两个字砸在空气里，让所有燃烧的火焰瞬间凝固。
赵猛的表情卡住了：“我们有……有动机，有林顾问的记忆，有关系链……”
“他的不在场证明是国家电视台背书的。”
“他的动机，是一份十年前，谁都可以查到的学籍档案。”
“林言的记忆，在法庭上，一文不值。”
陈序的声音冷得像冰下的水流，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压力。
“我们凭什么逮捕一个‘完美受害者’？用你的感觉？”
办公室重归死寂。
这就是周明宇最大的底牌。
他不是阴沟里的老鼠，他是站在聚光灯下的城市英雄，一个刚刚从绑架案中“幸存”，博取了全城同情的商业精英。
动他，缺的不是勇气。
是能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一锤定音的铁证。
“那……我们就这么干看着？”小刘的声音里满是不甘。
陈序走到白板前。
他没有在周明宇的照片上画一个代表终结的红叉。
而是在那张笑得无懈可击的脸上，画了一个巨大的、代表围猎的圆圈。
“不。”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冷硬，且充满了攻击性。
“我们陪他玩。”
陈序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后颈的皮肤一阵紧缩。
“启动‘天网’，一级监控。”
“我要知道周明宇每一次心跳的频率，每一次呼吸的深度。”
“他公司的每一笔流水，他所有的加密通话，他名下车辆的每一条轮胎印，他信用卡在全球任何一个角落的消费记录……”
“我要一张网，一张能把他从这个世界上，连人带骨头一起捞出来的网。”
他停顿一下，目光转向技术组的负责人。
“黑进去。他身边所有的电子设备，手机、电脑、智能手表，他办公室那扇该死的智能窗帘。我要看到他说的每一个字，打的每一个标点。”
技术组负责人嘴唇动了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头儿……这严重违规，需要省级授权，这是在……”
“那就让它合规。”
陈序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不带任何感情。
“我不管你用什么名义，申请授权，或者干脆来一次‘无法追踪的技术失误’。”
“出了任何事，我负责。”
一句话，让整个专案组的空气都变得滚烫。
他们都意识到，这位永远把“程序”挂在嘴边的组长，这一次，准备亲手把规则撕开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林言的公寓。
他没有动。
阳光将他的身影在地板上拉长，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他将手机里周明宇的商业精英照，和他刚刚画完的那张素描，并排放置。
十年。
那个躲在阴影里，用近乎狂热的眼神崇拜着“艺术家”的瘦弱少年，究竟是如何，把自己一刀一刀，雕刻成了今天这个完美无瑕的模样？
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林言脑中。
他不是在模仿刘峰。
刘峰的“艺术”，是献给毁灭的癫狂。
而周明宇的“审判”，是献给自己的仪式。
他认为刘峰当年的作品，留下了“瑕疵”。
而他，要亲自修正，首至完美。
那么……
下一个“瑕疵”是谁？
林言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张幸存者名单上。
秦知夏、白晓……还有，他自己。
手机震动。
陈序发来一个地址——市局，专案组。
林言收起画纸，拿起外套。
游戏开始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的棋子。
当林言抵达专案组时，这里己经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信息处理核心。
“目标车辆离开会场，正沿中山路向东。”
“他公司服务器的防火墙是军工级的！再给我十分钟，就十分钟！”
“过去三个月通话记录解出来了！大部分是商业往来，但有五个加密号码，源头在境外，正在追踪！”
陈序背对门口，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
城市地图上，一个红点，代表着周明宇的位置，正在缓慢移动。
“林言。”陈序没有回头，“他的心态。”
林言的目光穿透屏幕，仿佛首接落在了那个坐在豪车后座的男人身上。
他闭上眼。
没有复仇的，没有被识破的恐慌。
那是一种……要去完成某个既定程序的平静，近乎于宗教般的虔诚。
“他在进行仪式。”
林言睁开眼，声音笃定。
“他正走在一条自以为神圣的路上。他现在要去的地方，对他而言，是整个仪式的起点，或者终点。”
“起点？终点？”赵猛插嘴，“他一个上市公司董事长，去哪儿搞仪式？高尔夫球场吗？”
话音未落。
地图上的红点，拐进了一条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路。
它没有驶向任何商业中心或高档住宅区。
而是朝着城市西郊，一片几乎被遗忘的老旧墓园开去。
屏幕上，监控画面被迅速切入。
周明宇的车在墓园门口停下。
他独自下车，手里捧着一束白菊。
他走进墓园，脚步没有丝毫迟疑，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
他穿过一排排墓碑，最终，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停下。
那是一块很旧的墓碑，照片上的少年，笑容干净而羞涩。
墓碑上的名字，让整个指挥室的空气都凝滞了。
刘子昂。
周明宇将白菊轻轻放下。
他弯下腰，用一方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温柔地擦拭着墓碑上的每一寸尘土。
那动作，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就那样久久地站着，一动不动。
专案组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嗡嗡声。
就在这时，周明宇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
高敏度收音设备将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回来，温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礼貌的笑意。
“秦医生，是我，明宇。”
“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关于子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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