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观将章行抱在怀里,他几乎没有重量。
‘小蓝’的整个躯体像章鱼一样扒在那虚无的‘镜头’上,他背后的眼睛发现了这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吱呀——
病房门被缓缓推开,浓重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更深处某种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护士僵硬地走了进来,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咔哒”声。她的嘴巴开合,发出的声音极为沙哑:
“帮……我,你就……能……带走他。”
她那只手臂,以一种完全违背关节原理的姿势抬起,指向病房外那扇窗户。
庞观的心脏还在为刚才的冒险剧烈跳动。他顺着护士僵硬的手指望去,窗外是笼罩在一片阴云下的小公园。
花坛中央,一点刺目的白攫住了他的视线。那是一本被斜插在泥土里的册子,封皮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如同白骨的光泽。
“找……回……”护士的喉咙里挤出更嘶哑的气音,“你……的……病历……它被风……吹走……找到……它……我帮你……”
最后几个字,似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量,她的身体猛地一抽,软倒在门框边。
我的病历?庞观脑中警铃大作。
……
讲台上,苍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拼命挣扎的‘小蓝’。
蓝色怪人的躯体几乎被撕碎,无数眼珠像受惊的蚂蚁般在虚幻的空间里散乱着。
只是,他要想将‘小蓝’一点点拆分运出来同样艰难。
但庞观知道,苍吞噬‘小蓝’只是时间问题。
更致命的是,距离下课仅剩十五分钟!
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章行,庞观狠狠咬紧牙关。他不能输,章行等不起,他自己更等不起。
……
冲出病房的刹那,一股阴风裹挟着尘土与腐败气味呛入肺腑。
死寂的小公园里,只有他狂奔的脚步声在孤寂地回荡。他目标明确,正是花坛中央那本插在泥土里的白色册子!
庞观指尖距离那册子仅剩毫厘时。
风,骤然停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股彻骨的冰寒冻结了庞观的血液……那并非来自空气,而是视线!
数不清的贪婪视线从四面八方聚焦在他身上,仿佛整个世界的恶意都汇聚于此。
庞观抬头环顾,公园依旧死寂。但那被窥视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而强烈。
又是这样!红头怪人、照片、还有这些看不见的东西……他受够了。
一个照片里的世界,也想凌驾在一切之上?!
庞观咬破嘴唇。顶着那万箭穿心般的窥视感,他猛地攥住了病历本的边缘!
然后——
“嘶啦——!!”
他将那本病历本从中硬生生撕成两半!
窥视感瞬间化作实质的风暴。无形的尖啸灌满庞观的耳腔。
他们怒斥着这个蝼蚁的僭越之举,他们虽然遥远,但依旧能以风为刀。
他们要将这个亵读的蝼蚁,千刀万剐!
……
……
庞观全身心投入进了照片里。
因此他并不知道,现实中的他在某种本能或某种暗中引导的力量驱使下,同样动了。
他攥紧照片的手猛地发力,在一股不知哪来的蛮横力量帮助下,他竟拖拽着照片,连同正与‘小蓝’角力的苍,一同冲出了教室。
苍的脸庞带着前所未有的错愕,狠狠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你?!”短暂的茫然后,是苍滔天的愤怒。他试图用那些已经升华融入了虚空里的眼睛阻拦庞观。
然而——
牢笼被轻易撞碎了。苍再次愣住了,甚至忘了维持平衡,他整个人被那股巨力拖拽着,在地上狼狈滑行。
整个年级教室的门在同一时间同时大开!
一个个酣睡着、脸上带着甜蜜笑容的学生,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涌出。他们在狭窄的楼梯口汇合、堆栈、攀爬……以自身的血肉筑起了一道人墙。
但庞观没有选择楼梯,他选择了撞向走廊尽头那扇充斥着某种力量的玻璃。
“咔嚓——”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与广播警告同时炸响,划破了死寂的校园。
到了操场位置,庞观终于停了下来。
现实中的庞观依旧保持着怀抱虚空的姿势,右手死攥着照片;照片后面,是灰头土脸、眼中燃烧着无尽怒火与惊疑的苍。
庞观俯下身,左手抓向了虚空,某种东西真的被他抓起了。
如同在照片里撕毁病历本一样,他粗暴地撕扯着某种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事物”,将它彻底撕得粉碎!
在照片里,那是病历本。
那么现实中,他撕碎的又是什么?
……
……
庞观将章行护在怀里,用身体抵御着那种‘风’的刀刃。
为什么要为一个才刚认识的人拼到这种地步?他并非圣母,更不自诩善良。
或许只是因为,看到他,章行想起了自己吧。
庞观不是孤儿。在前天之前,他甚至没有什么像章行这样引人注目的“异常”。
但他还是被“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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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叔叔,牵着另一个小男孩的手离开了。
小小的庞观站在空荡荡的屋里。是自己不够优秀吧,一定是的,小庞观这么想着。
不幸中的万幸,她没有带走父亲工伤的赔偿款。靠着这笔钱,他不必为生计奔波。
他只需在昏暗的台灯下,一边无声地擦掉书本上可疑的水渍,一边发狠念书。
他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让她刮目相看。
升入高中的那一年,世界彻底冷漠化了。
所以,对于黎声“改变世界”的豪言,他其实不敢苟同。
庞观只是想证明自己,只是不想再戴着面具生活——想笑时可以大笑,想哭时可以肆意地哭。
仅此而已。
……
庞观能确信,其中有一道风伤到了骨头。
不能等死!
他竭力调整着姿势,以求得能在一瞬间向前冲去,哪怕迎来的风会深入他的血肉也在所不惜。
但就在这时,一股强大、温暖而陌生的力量突然泉涌般充斥四肢百骸。那致命的“风刃”刮在身上,竟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再也无法深入。
时机!
他要找到这个世界的‘内核’。
对于章行而言,内核在哪里呢?
电光火石间,庞观想到了一个地方。他倒转方向,冲向了病院的大门。
那是一扇颇为眼熟的巨大铁栅门,门顶的牌匾上,是“市立精神病院”几个大字。
大门的那边,是一对男女,他们背对着医院,似乎永远在争吵。
声音隔着铁门模糊传来:
“章行过的好不好啊,这里的人会不会欺负他?”
“放宽心,这是最好的精神医院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接他出来?”
“别急,医生说他的病状还没减……”
“别给我说病!他没病,他健健康康!他只是……只是太需要朋友了……”
“清醒点!他……”
他们不敢回头。或许是不敢面对儿子的病,或许是不敢面对自己亲手将孩子送入此地的选择。
他们永远地停留在了门口,被如同琥珀的东西凝固了,变成了一对充满悔恨与逃避的剪影。
庞观轻轻推了推章行的头:“要见见你的父母吗?”
章行牙关紧咬,整个身体在庞观怀中抗拒地绷紧。
庞观立刻明白了。
带章行直面这种“痛苦和背叛”,或许是一种通关。
但对章行而言,这无异于将他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这不是拯救,而是酷刑。
没有尤豫,庞观放弃了这近在咫尺的出口。
他猛地转身,用尽全力朝着病房的方向狂奔。同时,他朝着铁门方向嘶声大喊,声音盖过那永无休止的争吵:
“我带章行来看你们了!他现在很好!”
铁门后的争执声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卡顿。
……
时间,还剩八分钟。
病房门口,那个的护士不知何时重新“站”了起来,她手中握着一根巨大的金属输液针。
在靠近门的瞬间,庞观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他猛地向侧边闪去,正好躲过了护士的凌厉一击。
“砰!”
趁着护士因惯性前倾倒地的刹那,庞观钻进病房,用肩膀撞上了门。反手“哐当”一声将它死死锁住。
门外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门内,照片悬在原来的位置。
‘小蓝’还在挣扎,但他的形态已惨不忍睹——只剩下那只硕大的巨眼和一小块深蓝色的躯干组织。
之所以跑回来,是庞观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内核’不能是这个怪人本身?!
‘小蓝’就是源头。他是章行被送进来的原因,是章行渴望的友情的化身,是章行畏惧的绝望的推手。
所以……
他望向照片那端。苍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照片几乎被他整个拦住。
最后一分钟。
庞观眼中闪过决绝!
他不再看照片外的苍,而是将身体化作武器,朝着病床边‘小蓝’仅存的躯干和巨眼狠狠撞了过去!
他用‘小蓝’作为最后的肉盾和缓冲垫,为自己争取那决定性的几秒!
“丁铃铃——!!!”
下课铃响了。
……
庞观瘫倒在座位上,一旁站着剧烈呼吸的黎声,再旁边是一脸无语的女人。
整个过程凶险万分,一个差池就是万劫不复。但此刻,劫后馀生的庞观心情很不错——
他的脑海中,清淅地烙印着他偷偷留下的来自病历本的破碎内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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