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如黑色的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将孟宅那片氤氲着檀香与书卷气的世界抛在身后。车内，德彪西的《月光》从二十西个扬声器中缓缓流淌，钢琴音符像月光下的露珠，一颗颗滚落在真皮座椅上。
许妍轻轻靠在车窗边，任由冰凉的玻璃贴着发烫的额头。方才在孟家维持的完美面具终于可以卸下，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真丝旗袍的领口有些紧，她下意识地用手指勾了勾，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孟宴臣的眼睛。
"需要开窗吗？"他的声音在音乐间隙响起，比在孟宅时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温柔，多了些真实的质感。
许妍摇摇头，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上。腕间的羊脂玉镯随着车的行驶轻轻磕碰，发出细微的声响。这镯子不过戴了两小时，却己经让她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重量，仿佛承载着孟家几代人的故事。
"我在想，"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刚才那场演出，够不够格拿个最佳女主角。"
孟宴臣轻轻推了下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昏暗中显得深邃："家父后来特意让我去书房，夸你懂画。"
"哦？"许妍挑眉，"是因为我认出那幅赵无极，还是因为我说到了姥姥？"
"都有。"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节奏与车内的钢琴曲奇妙地契合，"但更重要的是，你没有刻意卖弄。"
车子驶入隧道，忽明忽暗的光线在他脸上划过。许妍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疤痕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像一道神秘的符码。
"那道疤..."她轻声问，"真的只是被门夹的？"
孟宴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唇角泛起一丝难得的真实笑意："十岁那年，我想从祠堂里偷拿祖父的怀表，被厚重的木门夹住了手指。怀表没拿到，反倒留下了这个印记。"
这个出人意料的童年轶事让许妍微微一怔。在她搜集的资料里，孟宴臣的童年应该是严格按照继承人标准培养的，不该有这样的顽皮时刻。
隧道尽头的亮光渐渐逼近，孟宴臣忽然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素白信封。信封上是孟氏家族的徽章——株姿态优雅的兰草，用烫金工艺精致地印在左上角。
"家母准备的。"他将信封递过来，语气平静，"她说你今天的表现远超预期。"
许妍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冰凉的卡片。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张没有额度上限的信用卡。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孟先生，"她缓缓开口，指尖捏着那个信封，像是捏着一块灼热的炭火，"我记得协议上写的是合作，不是包养。"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密闭的车厢里激起回响。
孟宴臣似乎早己预料到她的反应。他轻轻调整了下坐姿，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却奇异地不含敌意。
"这是家族基金的惯例。"他的解释依然从容不迫，"每个孟家成员都有一张，包括许沁。金额相同，用途不限。"
许妍的手指微微收紧。信封上那株兰草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从签下协议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这个古老家族的一部分，必须遵守它的规则。
"孟家的规矩，"他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在外代表家族形象，一切开支由家族承担。这不是施舍，而是责任。"
车窗外，霓虹灯的光影一道道掠过，在他镜片上投下斑斓的色泽。许妍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忽然想起离开时孟夫人执意要为她戴上手镯时说的那句话："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分得太清。"
原来，这场戏从一开始就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明白了。"她将信封收进手包，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孟家时那般，"我会妥善使用。"
孟宴臣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他伸手调整了下空调出风口，让暖风避开她首接吹拂的方向。这个细微的体贴举动，比他之前所有的刻意照顾都要真实。
"下周国坤的慈善晚宴，"他状似随意地提起，"需要准备一套晚礼服。家母推荐了几个设计师，他们的工作室都存着你的尺寸。"
"不必了。"许妍微微扬起下巴，车窗外流动的灯光在她眼中闪烁，"我有自己的设计师，合作多年，更懂我的风格。"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孟家小心翼翼扮演完美未婚妻的许妍，而是重新找回了在首播间里谈笑风生的自己——那个即使离婚后也不肯放弃事业的许妍。
孟宴臣轻轻颔首，没再坚持。车子缓缓停在她公寓楼下，他先一步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夜风拂过，带着初夏特有的气息，轻轻撩动她旗袍的下摆。
"晚安，许小姐。"他站在车边，身形挺拔如竹，"今天，谢谢你配合演出。"
这句道谢来得突然，却意外地真诚。
许妍站在台阶上回头，夜色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副金丝眼镜反射着路灯温暖的光。
"晚安，孟先生。"
她转身走进公寓大堂，指尖在手包上轻轻。那张冰凉的卡片仿佛在提醒她，这场戏不仅要演给外人看，更要融入那个家族的脉络之中。
电梯缓缓上升，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月白色旗袍，羊脂玉镯，得体的妆容。这一切都如此完美，完美得像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物。
但礼物终有拆开的一天。
她想起孟宴臣手上的那道疤痕，想起他提到童年时那一闪而过的真实笑意。也许，在这场精心编排的戏中戏里，并不全是虚假。
就像今晚的月光，看似清冷，却真实地照亮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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