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歇的脚踏上逍遥居前的最后一块青石板时，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彻底分崩离析，又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组。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股奇异的质感愈发强烈。
院中的一株老槐树，他不仅看到了它虬结的枝干，甚至能“听”到树液在粗糙树皮下缓慢流淌的汩汩声。
他推开虚掩的院门，吱呀一声，这声音在他耳中不再是单纯的摩擦，而是一幅动态的画卷：门轴上每一颗铁锈的剥离，木纹间每一丝纤维的战栗，都清晰无比地投射进他的脑海。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知让他有些眩晕，他扶着门框，像个初学走路的孩童，踉跄着走回自己那间简陋的卧房。
刚在床沿坐下，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交谈声从院墙外传来。
换做以前，他顶多以为是哪两个外门弟子路过。
但现在，那声音仿佛自带了画面和情绪，在他脑中自行演绎。
“陆师兄，都安排妥了，”一个略带谄媚的声音响起，“这‘梦引丹’无色无味，药效温和，只会让他陷入深度睡眠，做一场悟道的美梦。长老们探查起来，只会觉得这小子天赋异禀，连睡觉都在修行，绝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紧接着，是另一个阴沉的声音，林歇辨认出那是外门管事陆知远：“哼，悟道？就凭他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杂役？这只是第一步。等他服下丹药，心神沉入梦境，你再用我给你的‘噬梦散’，毁了他的道基，让他彻底变成一个浑浑噩噩的白痴。宗门只会以为他急于求成，走火入魔。”
林歇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脸上那副万事不愁的懒散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原来如此，自己被某个长老破格提拔为内门弟子，挡了某些人的路。
这套路，倒也不算新鲜。
他伸了个懒腰，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一无所知，自顾自地躺倒在床上，甚至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没过多久，一个杂役弟子果然以送晚间安神汤为名，端来了一碗汤药。
林歇眼皮都懒得抬，只含糊地说了声“放那吧”，便翻了个身，背对着来人。
那弟子见他如此懈怠，
林歇能“看”到他离去的背影，甚至能“听”到他心中得意的冷笑。
他坐起身，端起那碗尚有余温的汤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梦引丹？
让人在梦中悟道？
有点意思。
他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随即再次倒头就睡，仿佛真的只是喝了一碗普通的安神汤。
药效发作得很快，一股强烈的睡意席卷而来。
但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林歇心念一动，一缕微不可查的奇异能量从他体内分化而出，在他盘坐的床铺上空，凝聚成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虚影。
这虚影宝相庄严，五心朝天，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辉光，一股玄之又玄的道韵缓缓散开。
与此同时，逍遥居外，几位负责监察新晋弟子状况的长老正悄然屹立于云端。
其中一位白须长老正要摇头，认为这林歇不过是凡骨俗胎，忽然间，他神色一凛。
“咦？这是……”
其他几位长老也同时感应到了那股精纯而深奥的道韵，纷纷将神识投向那间不起眼的卧房。
在他们的探查中，林歇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整个人仿佛与天地大道融为一体，每一次呼吸都牵引着周遭的灵气，形成一个完美的循环。
“道韵天成！此子竟是传说中的‘梦中悟道’之体！”白须长老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震撼与狂喜，“是我等看走眼了！此等麒麟儿，当为我宗门未来的顶梁柱！”
众长老纷纷点头称是，看向那间卧房的眼神充满了赞许与期待。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那个让他们惊为天人的“天才”，此刻正西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角挂着晶莹的口水，睡得正香。
子夜时分，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院中，正是陆知远。
他看着卧房内那“盘膝打坐”的身影，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他取出一个纸包，捻起一撮灰黑色的粉末，对着窗户的缝隙，轻轻一吹。
这便是噬梦散，歹毒无比，能无声无息地侵入修仙者的梦境，吞噬其神魂，摧毁其根基。
然而，就在那药粉即将飘入房内的瞬间，床铺上空那个打坐的虚影眼皮微微一动，一层肉眼不可见的薄纱——梦织纱，瞬间在窗前张开。
噬梦散撞上薄纱，竟如活物般倒卷而回，悉数灌入了陆知远自己的口鼻之中！
陆知远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变得空洞无神。
下一刻，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竟首挺挺地跪倒在地，对着卧房的方向砰砰磕头，涕泪横流，将自己如何嫉妒林歇、如何暗中克扣杂役弟子资源、甚至早年为求上位而陷害同门的陈年旧罪，一五一十地哭喊着忏悔出来，声音凄厉，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床上的林歇被这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看着窗外跪地自抽耳光的陆知远，嘴角咧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吵死了……”他嘟囔了一句，翻身准备继续睡。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床边，正是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便宜师傅，墨老鬼。
“臭小子，醒醒，别睡了。”墨老鬼嘿嘿一笑，“看来老夫给你的‘梦织纱’还挺好用。这噬梦散可是‘织梦联盟’的禁药，没想到会出现在这小小的青云宗。”
林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坐起来：“织梦联盟？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一股凌厉的剑意伴随着一声清冷的呵斥骤然降临：“林歇！你究竟是何人？休要装神弄鬼！”
房门被一股柔和而霸道的力量推开，内门执法堂首座弟子，柳轻眉俏脸含霜地站在门口。
她的双眸之中，隐约有奇异的符文流转，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
这便是青云宗赫赫有名的灵宝——破妄之瞳。
在她的注视下，林...歇上空那个用以伪装的道韵虚影开始剧烈波动，几近溃散。
强大的压迫感让林歇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墨老鬼的身形瞬间淡去，只留下一句话在他耳边回响：“丫头片子的破妄瞳有点门道，你自己解决，我先溜了。”
“我靠！”林歇心中暗骂。
眼看柳轻眉步步紧逼，目光如电，他被那股力量锁定，竟连动弹都变得困难。
千钧一发之际，他在慌乱中一脚踢到了床底的某个硬物。
“铛。”一声轻响。
林歇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床底的阴影里，静静躺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梭。
那青铜梭造型古朴，布满神秘的纹路，仿佛历经了万古岁月。
就在他目光触及青铜梭的刹那，他体内沉寂的混沌道胎猛地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共鸣感油然而生！
青铜梭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绽放出柔和的微光。
柳轻眉的破妄之瞳己经锁定了林歇的本体，正要发力勘破他所有的秘密。
可就在这一刻，林歇的身体周围，凭空升腾起缕缕梦幻般的雾气。
这些雾气迅速在他脚下凝结，化作一道若有若无、向上延伸的阶梯。
这道阶梯，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
“想走？”柳轻眉冷哼一声，瞳中符文光芒大盛，就要将这异象彻底击碎。
但林歇的动作比她更快。
他一把捞起床底的青铜梭，感受着那股与自己道胎同源的力量，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道梦气阶梯。
他的身形瞬间变得模糊，仿佛融入了空气之中。
“轰！”
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屋顶被柳轻眉的瞳光击穿一个大洞，月光倾泻而下，却只照见空空如也的床铺。
柳轻眉呆立当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的破妄之瞳，竟然……失效了？
几乎在林歇的身影消失的同时，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信物‘破界梭’苏醒……织梦联盟信号正在接入……身份验证中……欢迎回归，候选者。】
而在万里之外，一座荒废的山神庙中，一个头戴青色斗笠、身披蓑衣的神秘人正擦拭着一柄古剑。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动作一顿，抬起头，斗笠的阴影下，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语：
“……找到你了，同类。”
夜空中，林歇的身形踉跄着从一团扭曲的梦气中跌出，脚尖在最高那座殿宇的屋顶琉璃瓦上轻轻一点，便如一只挣脱囚笼的夜枭，再度拔高，投入无垠的墨色苍穹。
在他身后，整个青云宗的灯火渐次亮起，喧哗声西起，而这一切，都己与他无关。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向上，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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