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的伤口像是一块灼热的炭，持续不断地炙烤着凌风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眼前的景物时而清晰，时而蒙上一层血色的薄雾。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感染正在迅速剥夺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以及……清醒。
“老查理……”这个名字成了他脑海中唯一的灯塔，在意识濒临涣散的黑暗海洋中指引着方向。他必须在彻底倒下之前，找到那个传闻中的情报商人。
锈蚀区的道路错综复杂，如同迷宫。歪斜的棚屋依靠着更大的废弃金属结构搭建，层层叠叠，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巢穴。污水沿着锈蚀的管道滴滴答答，在浓雾中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更加复杂了，腐烂的食物、未经处理的排泄物、劣质燃料，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诡雾的腥甜，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生存”气息。
凌风尽量避开那些雾气特别浓郁、或者阴影过于深邃的角落。根据他前世在危险地带摸索出的经验，以及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零星记忆，那些地方往往是低级秘诡喜爱的藏身之处。他现在状态极差，可经不起第二次“惊喜”了。
耳边那些诡异的低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不再是完全无意义的杂音，偶尔会捕捉到一两个扭曲的词语片段，像是“饥饿……”、“过来……”、“成为……一部分……”。这是认知污染加剧的迹象。他的【谎言神权】似乎提供了一丝微弱的抗性，但远不足以完全抵消持续暴露在诡雾中的影响。
他必须集中精神，用强大的意志力去忽略、去对抗这些试图钻入脑海的杂音。这比他想象中还要耗费心力。
踉跄着穿过一片由废弃集装箱构成的“居住区”，一些隐藏在棚屋阴影里的目光投了过来。那是锈蚀区的居民，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但在看到凌风虚弱的状态和那件看起来还值几个钱的破风衣时，一些人的眼中会闪过不易察觉的贪婪。
凌风心中冷笑。弱肉强食，在哪里都是不变的真理。他强迫自己挺首腰背，尽管这个动作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不能露出明显的虚弱，在这里，虚弱就是原罪。他甚至刻意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冷漠、锐利，扫过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仿佛在评估哪些是可以随手碾死的虫子。
这是一种无声的谎言，用姿态和眼神编织的——“我不好惹”。
效果似乎有，那些贪婪的目光收敛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他们在观望。
终于，按照记忆中模糊的方位，他来到了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这里有一个半埋入地下的巨大管道入口，管道口被粗糙地焊接上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不起眼的、仿佛随手划上去的怪异符号——一只抽象的眼睛，瞳孔处是一个扭曲的问号。
就是这里了。老查理的“信息中转站”。
凌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抬手敲了敲门。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门上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唰”地一下被拉开，一双浑浊而警惕的眼睛出现在后面，上下打量着凌风。
“找谁？”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带着浓浓的戒备。
“找老查理。”凌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谈笔生意。”
“什么生意？”对方并不轻易开门。
凌风沉默了一下。他身无分文，唯一的“资本”就是他刚刚觉醒的能力和脑子里的知识。他需要一個切入点。
他抬起眼，首视着那双警惕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关于……如何让他隔壁‘黑鼠帮’私藏的那批净化水，明天一早，‘合法’地出现在他的仓库里。”
这是他临时编织的谎言。他根本不知道黑鼠帮有没有私藏净化水，也不知道老查理是否需要。但他基于前世对地下世界的了解，推测在这种资源匮乏的地方，帮派私藏物资是常态，而情报商人必然对这类信息感兴趣，并且渴望获得更多资源。
这是一個高风险的操作。如果对方知道黑鼠帮根本没有私藏，或者老查理与黑鼠帮关系密切，他的谎言会立刻被戳穿。
门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以及凌风的意图。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终于，铁门后面传来“嘎吱”几声金属摩擦的声响，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进来。别耍花样。”沙哑声音警告道。
凌风侧身挤了进去。门在他身后迅速关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门内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一些，像是一个废弃的管道维护站改造的。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陈旧纸张和机油混合的味道。几盏依靠着某种发光苔藓或低阶发光秘诡器官提供光源的灯，散发着昏黄不定的光芒，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却在墙壁上投下更多摇曳的阴影。
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穿着油腻皮围裙的老头，正坐在一张堆满了各种零碎物件——生锈的零件、古怪的植物标本、写满潦草字迹的纸张——的木桌后面，手里还把玩着一个似乎由齿轮和某种生物骨骼拼凑成的小玩意儿。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精明的脸。
正是老查理。
“小子，面生得很。”老查理放下手中的玩意儿，声音比门口那个沙哑嗓子要清晰一些，但也带着一种长期被烟酒浸染的质感，“你刚才说的话，最好不是消遣我老人家。黑鼠帮的事，你知道多少？”
凌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除了开门的那个沉默壮汉，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身形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老查理的防卫力量不弱。
他走到桌子前，没有坐下，因为腹部的伤痛让他保持站立姿势更能忍受一些。
“我知道多少，取决于您愿意为这条信息付出多少。”凌风开门见山，他必须掌握主动权，尽管他手里几乎没有任何筹码，“而且，我知道的，远不止黑鼠帮这点小事。”
老查理嗤笑一声，拿起桌上一只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口里面浑浊的液体：“呵，口气不小。每个来找我的人都说自己手握惊天秘密，结果大多是想空手套白狼的蠢货。你的‘资本’在哪里？就凭你这副快要死了的样子？”
凌风心念电转。展示能力，获取信任和初始资源，这是必须的一步。但必须控制在最小范围，并且不能暴露核心秘密。
他的目光落在老查理桌角放着的一把生锈的、几乎快要断成两截的匕首上。那看起来像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废品。
“我的资本……”凌风缓缓伸出手，指向那把废铁般的匕首，“就是我能让这把‘废铁’，在相信它的人手中，暂时焕发出‘超凡’的锋芒。”
老查理和他的手下都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小子，你是失血过多产生幻觉了吗？”开门的壮汉忍不住讥讽道。
老查理也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看来又是个疯子。阿壮，把他扔出去，别死在这里晦气。”
名叫阿壮的壮汉走上前，准备动手。
凌风却不为所动，他紧紧盯着老查理，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是不是幻觉，一试便知。老查理，你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某些‘概念赋予’型的契约能力吧？我这虽然不是契约，但效果类似。你只需要……‘相信’它暂时是一把能伤到低级秘诡的武器，哪怕只是相信三秒钟。”
这是他精心设计的说辞。将能力模糊地归类于己知的力量体系，降低对方的排斥和怀疑，并将关键点引向“相信”这个动作本身。
老查理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他抬手阻止了阿壮。他活了大半辈子，在沉星湾底层摸爬滚打，见过的怪事不少。凌风此刻表现出来的镇定和那种诡异的自信，不像是纯粹的胡言乱语。
“概念赋予？”老查理沉吟着，重新打量起凌风，“代价是什么？”他深知，任何超乎常理的力量，都必然伴随着代价。
“代价是……你的‘相信’本身。”凌风给出了一个玄妙的答案，这符合这个世界力量体系的神秘学基调，“你付出的‘信’，就是驱动它的燃料。信则灵，不信则无。”
老查理盯着凌风看了足足十秒钟，似乎在权衡利弊和真假。最终，或许是出于一种对未知的好奇，或许是凌风那濒死却异常冷静的状态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指了指那把生锈的匕首。
“好，我就陪你玩一把。阿壮，你拿着它，对着那块废铁皮砍一下试试。”他指了指墙角一块厚厚的、锈蚀的金属板。
阿壮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走过去拿起了那把破匕首，嘟囔道：“老大，这玩意切奶酪都费劲……”
凌风集中全部精神，意识沉入那片刚刚感知到的、由微弱“信力”构成的星尘之海。他引导着那微弱的力量，附着在自己的“谎言”之上，然后对着阿壮，更准确地说，是对着阿壮手中的匕首，用一种近乎吟唱的低沉语调说道：
“此刃曾饮秘诡之血，锋锐虽隐，余威犹在。持信者，当可斩破凡铁，暂退污秽！”
谎言出口的瞬间，凌风感觉到意识中的那些白色星尘骤然消耗了大半！一种精神上的虚弱感袭来，比肉体的伤痛更加深邃。
与此同时，阿壮手中的那把生锈匕首，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淡白色的流光！
阿壮本来只是随意地朝着那块锈蚀金属板一划。
“嗤啦——！”
一声清晰的、金属撕裂的声音响起！
那厚实的锈蚀金属板上，竟然出现了一道寸许深的划痕！而阿壮手中的破匕首，依旧锈迹斑斑，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但刚才那一刻的锋锐，却是实实在在的！
阿壮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匕首，又看了看金属板上的划痕，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老查理“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死死地盯着那道划痕，又猛地看向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凌风。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角落里那个阴影中的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不可思议。”老查理缓缓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凌风的眼神己经完全变了，充满了审视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忌惮，“你……到底是谁？”
凌风知道，他成功了。他用一个微不足道的、甚至算不上战斗能力的“谎言”，撬开了通往这个世界的第一道门缝。
他强撑着几乎要虚脱的身体，迎着老查理的目光，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却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个……能和你做更大生意的人。现在，我们能谈谈，治疗我伤口的报酬了吗？”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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