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号码头旧仓库区,如同锈水港这块腐烂蛋糕上最霉变的一角。废弃的吊臂如同巨人的残骸锈蚀在雾中,堆积如山的集装箱散发着海藻腐烂和未知化学品的刺鼻气味,地面永远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混合着油污和积水的泥泞。这里是法律的真空地带,是走私者、逃亡者和各种见不得光交易的温床。老查理选择的藏身点,是一个半埋在地下的、曾经用来存放危险化学品的废弃库房,入口隐蔽,结构坚固,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喉咙发紧的刺激性余味。
凌风在转移途中短暂苏醒过一次,随即又因颠簸和虚弱陷入半昏迷。首到被安置在库房角落用废旧帆布和木箱勉强搭成的“床铺”上,在阿牙持续不断的信仰暖流滋养下,他才再次艰难地挣脱了黑暗的泥沼。
这一次醒来,感觉略有不同。
灵魂深处的剧痛依旧,意识海的裂痕依旧触目惊心。但或许是因为两次在绝境中强行引动权柄,又或许是因为阿牙那近乎自我牺牲的信仰浇灌,他感觉到那残破的权柄基石,似乎……更加“坚韧”了一些。就像反复锻打、几近碎裂的铁胚,在极限之后,反而凝练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强度。
他依旧无法调动多少力量,那浅浅的信仰水洼甚至因为之前的消耗而缩小了一圈。但他对自身状态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了。他能更精确地“看”到意识海中每一条裂痕的走向,能更敏锐地捕捉到阿牙信仰之力流淌时带来的细微变化。
他靠在冰冷的、残留着化学斑痕的墙壁上,目光缓缓扫过新的藏身点。
影梭己经不见踪影,显然是去熟悉周围环境,布置新的警戒网。陈博士则在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迫不及待地重新架设起他的“实验室”,那些从沉船带出的仪器残骸被他视若珍宝。老查理正皱着眉头,检查着库房那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门,嘴里低声咒骂着这里的糟糕环境。
而苏小婉,被安置在库房另一个远离众人的角落,阴影能量和物理锁链依旧双重禁锢。她就像一个人形的谜题,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连接着“秩序”的、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我们……安全了吗?主人。”阿牙跪坐在凌风身边,小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小声问道。
凌风没有立刻回答。安全?在这个世界,这个词太过奢侈。他闭上眼,尝试着将那份变得更加敏锐的感知,如同蛛网般缓缓向外延伸。
他“听”到了库房外,锈水港永不停歇的、代表着混乱与堕落的背景噪音——醉汉的嚎叫,走私交易的低声密语,不明生物的怪异嘶鸣,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无所不在的诡雾对精神的细微侵蚀。
他也再次模糊地感知到了那种……游荡在规则层面的、冰冷的“注视感”。它似乎距离很远,如同在深海的另一端徘徊,但并未完全离开。那个被影梭扔进排污渠的“诱饵”,效果正在减弱,或者说,那无声的猎手并未完全放弃对真正“源质之屑”的追寻。
除此之外,他还隐约捕捉到了一些其他的、更加隐晦的“回响”。有的是从仓库区深处传来,带着疯狂和血腥的气息,可能是某个邪教徒的临时据点;有的则来自更远方,带着一种刻板、威严的律动,如同无形的扫描网——那很可能是“秩序”审判官的力量,正在一寸寸地梳理着沉星湾的规则,寻找异常。
这里并非净土,只是从一个漩涡,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更复杂的漩涡边缘。
“暂时安全。”凌风最终给出了一个保守的答案,他看向阿牙,声音依旧沙哑,“但我们需要一层更好的‘帷幕’。”
他指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隐藏。经历了规则猎手的窥视,他深知,对于某些存在而言,物理的遮蔽毫无意义。他需要一层能够干扰规则层面探测的“认知帷幕”。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强行引动力量去编织。他回想着在守夜人耳室中的感悟,回想着如何利用环境中的“回响”。这里的规则背景虽然混乱、污浊,但同样蕴含着庞大的、无序的信息。
他尝试着,以自身那残破的权柄为“共鸣器”,以阿牙持续提供的信仰之力为“能源”,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去“调频”,去与仓库区这片区域本身那混乱、堕落的“规则回响”……进行微弱的同步。
他不是要控制这片区域的回响,那远远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他只想做一个“拟态”,让自身以及这个小团队散发出的规则波动,尽可能地“融入”这片环境的背景噪音之中,如同保护色。
这个过程比强行编织谎言更加精细,更加考验对力量本质的理解和控制。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边缘,既要引动足够的环境回响形成伪装,又不能过度引动,以免再次暴露自己,或者被这片区域本身蕴含的疯狂与堕落所侵蚀。
时间一点点过去。凌风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灰色的眼眸却异常专注。阿牙似乎也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不再仅仅是提供信仰之力,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意念也融入其中,努力让自身的存在变得更加“不起眼”。
渐渐地,一种微妙的变化产生了。
库房内,那种属于凌风团队的、独特的“异常感”开始减弱、淡化。就仿佛一滴墨水滴入了污水池,虽然本质未变,但在外在表现上,却难以分辨。陈博士仪器上那些关于他们自身的能量读数,也开始出现更多的杂波干扰,变得不那么清晰。
就连库房外,那遥远规则层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注视感,似乎也变得更加飘忽不定,仿佛失去了明确的目标。
这层“帷幕”很薄,很脆弱,可能经不起近距离的刻意探查,尤其是来自“秩序”审判官那种级别的力量扫描。但它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就在这时,一首埋头在仪器前的陈博士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凌风先生!快看这个!”
凌风收敛心神,看向陈博士。陈博士指着晶体屏幕上的一段复杂波形,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是……是之前那个规则猎手的波动残留!我在尝试分析环境回响背景时,捕捉到了它留下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痕迹’!”
他快速操作着,将那段波形放大、过滤。“这……这不像是我己知的任何一种能量或规则结构!它更像是一种……一种纯粹的信息结构体?或者说,是一种基于规则本身的……‘指令’或‘查询’痕迹?”
陈博士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它在尝试‘读取’这片区域的规则数据!它在……‘搜索’!”
凌风心中一动。读取?搜索?这听起来,不像是有自主意识的生物,更像是一种……某种更高层级存在创造出来的……“工具”?或者是一种自然形成的规则现象?
“能反向解析这段‘痕迹’吗?”凌风问道。如果能理解它的运作方式,或许就能更好地规避,甚至……利用?
“太难了!结构等级太高!”陈博士摇头,“但是……我或许可以尝试,利用这段痕迹的特征,优化我们的‘帷幕’!让我们的伪装,更贴近于它所‘忽略’的环境背景模式!”
这无疑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利用猎手留下的痕迹,来完善躲避猎手的伪装。
凌风点了点头:“可以尝试,但必须谨慎。”他深知,这无异于在悬崖边跳舞,任何失误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陈博士得到许可,立刻如同打了鸡血般投入工作,嘴里念叨着“信息伪装”、“动态加密”之类的术语。
凌风重新闭上眼睛,继续维持着那层脆弱的“帷幕”,同时分出一丝心神,感受着自身权柄的变化。在刚才与环境回响同步的过程中,他意识海中那些真实碎屑的“镜面”,似乎也反射到了外界环境的些许混乱规则碎片,让他的权柄隐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杂质”,或者说,“适应性”?
他的力量,似乎在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演化着。
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全力维持“帷幕”,并与环境回响同步时,库房另一个角落,被禁锢的苏小婉,那如同沉睡般的眼皮,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她灵魂深处,那道沉寂的金色秩序印记,在周围规则背景被凌风微妙改写的瞬间,仿佛被某种同频的、却带着“异常”特质的力量……极其微弱地……刺激到了。
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色流光,在她紧闭的眼眸深处,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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