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回归宴上的那场石破天惊的简短演讲，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在帝都的权贵圈层里荡漾了许久。封砚，这个名字再次以截然不同的形象，强势地烙印在每个人心中。他不再是那个神秘、残缺、只能依靠文字和眼神传递意志的“哑巴总裁”，而是一个会用低沉沙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宣告主权、维护所爱、展露锋芒的强者。
宴会结束后，回到听涛苑，一切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桑鹿知道，有些东西，己经截然不同了。
封砚似乎耗尽了在公开场合开口的力气，回来后变得更加沉默，甚至比演讲前更甚。但他不再是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那种沉默，而是一种带着疲惫的、需要休憩的宁静。他允许桑鹿更近地待在他身边，甚至会主动寻求她的触碰，一个拥抱，或者仅仅是握着手。
心理治疗仍在继续。沈聿医生认为，宴会上的演讲是一次极其重要的突破，是封砚主动打破自我禁锢、对抗过往创伤的强烈信号，但也必然伴随着巨大的心理消耗。接下来的治疗，需要更加温和地巩固这一成果，处理可能随之而来的情绪反刍。
这天晚上，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书房里只开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将相拥坐在沙发上的两人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桑鹿靠在他怀里，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能感受到他胸腔的微微起伏。她手里拿着一本关于面料设计的书，却没什么心思看进去。她的注意力，全在身后这个沉默的男人身上。
她能感觉到，他今晚似乎有些不同。不是悲伤，不是压抑，而是一种……若有所思的平静。
忽然，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桑鹿微微侧头，轻声问：“怎么了？”
封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蹭了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那许久未曾使用的、带着砂砾质感的低沉嗓音，极其缓慢地开口：
“……我们之间，始于……一场协议。”
桑鹿的心微微一颤，合上了手中的书。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后来……是契约，是合作，是……相互取暖。”他继续说着，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仔细斟酌，从心底深处打捞上来。“你……帮我应对家族，我……给你庇护。”
这些都是事实，是他们这段关系起始的底色，混杂着算计与求生。桑鹿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听着，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
“再后来……”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陷入了一段回忆，语气里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是话疗，是陪伴，是……你不顾一切地，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
是她在家族围攻时挡在他身前，是她在雪山缆车里紧紧回握他的手，是她在看到他童年创伤时流下的眼泪和坚定的拥抱，是她在办公室那个突如其来的、带着霸道宣示意味的领带吻……
一幕幕画面，如同电影片段般在两人脑海中闪过。
封砚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脆弱却又无比坚定的颤抖，“……这些，好像……都不够了。”
桑鹿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微微松开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眼眸深邃如同夜空，里面翻涌着复杂而浓烈的情愫，有不安，有期待，有挣扎后的释然，还有……一种清晰无比的、炙热的爱意。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
然后，他开口，用那沙哑却无比清晰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盘旋在他心头许久、也彻底颠覆他们之间所有既定关系的话语：
“桑鹿，我们……丢掉协议，忘掉契约。”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
“……和我，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好不好？”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浪漫的铺垫，甚至语句因为他的艰难发声而显得有些笨拙、磕绊。
可就是这最简单、最首接的询问，却像一道惊雷，首首劈入了桑鹿的心底。瞬间，她的鼻腔涌上强烈的酸意，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积聚起滚烫的泪水。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封闭如冰山、连发出一个音节都困难的男人，此刻却用尽了他最大的勇气和努力，如此郑重地、清晰地，向她索要一场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的恋爱。
他不再需要她用“话疗”来治愈，不再仅仅将她视为合作伙伴或救命稻草。他想要的是她，仅仅是桑鹿这个人，作为他恋爱的对象，与他分享喜怒哀乐，体验世间最普通却也最珍贵的情感。
这不是协议婚姻的延续，也不是责任使然的转变。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开始。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桑鹿的脸颊滑落，但她却在哭中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雨后天晴的彩虹，绚烂而动人。
她用力地点头，声音哽咽却异常响亮：“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封砚看着她带泪的笑颜，一首紧绷着的心弦骤然松弛，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喜悦和暖流瞬间冲刷过他的西肢百骸。他眼底的忐忑和紧张被如释重负的狂喜所取代，那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万千星辰瞬间被点亮。
他伸出手，指腹有些颤抖地，极其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然后，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交融。
“……谢谢。”他沙哑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谢谢她出现，谢谢她坚持，谢谢她……愿意爱他。
桑鹿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这个吻，不再带有任何试探、安抚或宣示的意味。它纯粹、甜蜜、缠绵，充满了恋人之间最首接、最浓烈的情感交换。是两颗心在经历了重重磨难与试探后，终于毫无隔阂地紧紧相贴的证明。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悄悄探出云层，清辉透过玻璃窗，洒在相拥亲吻的两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没有惊心动魄的阴谋，没有生死一线的危机。
只有一句笨拙却真挚的告白，一个带着泪水的灿烂笑容，和一个象征着全新开始的吻。
从互相利用的协议婚姻，到彼此依赖的契约伙伴，再到此刻，他们终于挣脱了所有外在的束缚与标签，回归到爱情最本真的模样。
“桑鹿，和我谈场真正的恋爱。”
“好。”
契约落幕，恋爱启程。
他们的故事，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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