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囚笼在压力测试后,恢复了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但陈烬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苏芮指尖的颤抖,她逃离时的仓皇,以及那句低语在她身上引发的剧烈反应,都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虽微,却真实存在。
苏芮下一次出现时,几乎像换了一个人。她的动作重新变得精准、稳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僵硬。她不再与陈烬有任何眼神接触,检查体征、更换药物如同执行一套冰冷的工业流程,连呼吸都控制得毫无波澜。她将自己重新封装了起来,用更厚的冰层覆盖了那短暂暴露的裂隙。
陈烬不动声色。他不再尝试言语刺激,只是在她操作时,更加专注地“感受”她。他捕捉到她脉搏在特定动作下,那比正常值快了百分之三的微弱提速;嗅到她身上那惯有的雪松草药气味下,一丝极淡的、属于紧张荷尔蒙的酸涩。她在极力控制,但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过他这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猎手。
“巢穴”施加的压力,看来不仅针对他,也同样落在了苏芮身上。这很有趣。
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那台平板电脑上。不再仅仅是应对测试,他开始主动“索取”。他反复调取那些看似枯燥的全球要闻简报,利用其高度概括的特点,反向推演背后可能隐藏的、更庞大的信息冰山。他研究历史档案中某些区域性冲突的后勤补给模式,分析逻辑游戏里蕴含的、可能反映“巢穴”内部思维范式的算法结构。
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又像一台不知疲倦的解码器,疯狂汲取着一切可能转化为力量的知识。同时,他也小心翼翼地释放着一些经过计算的“信号”——在浏览到某些特定地区(如东欧武器黑市、南美毒品走廊)的信息时,他会让瞳孔产生极其微弱的、符合“兴趣”特征的收缩;在破解某些复杂密码时,他会故意留下一种独特的、带有他个人风格的思维“指纹”。
他在编织一个陷阱,一个针对“观测者”和分析系统的认知陷阱。他要让“巢穴”相信,他们正在逐步构建一个关于“烬”的、越来越清晰的模型——一个对全球地下经济脉络有着天然嗅觉、拥有独特战术思维、但仍在他们掌控之中的“高价值资产”。
这天,他在浏览一份关于中东某地区水资源争夺的简报时,注意到一个几乎被忽略的脚注,提及了一家名为“阿克琉斯之踵”的私人军事公司曾短暂介入。这个名字,像一根生锈的针,猛地刺入了陈烬记忆的某个角落。
阿克琉斯之踵……他记得这个名字。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在那个没有名字的海外训练营,某次极端环境生存训练中,他偶然听到两个教官用加密通讯提及这个名字,语气带着一丝……忌惮?当时他并未在意,生存是唯一的目标。
此刻,这个名字与“巢穴”提供的信息联系在一起,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气息。一家能让“公司”教官都略显忌惮的PMC,其背景绝不简单。这会是“巢穴”无意中泄露的碎片,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
他不动声色地标记了这条信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继续如同机器般浏览、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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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心,“观测者”看着屏幕上陈烬释放出的那些“信号”,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目标开始主动交互了。他在尝试构建一个‘他希望我们看到的’人格模型。他对特定地下经济节点表现出‘兴趣’,其逻辑‘指纹’也具有高度辨识度。”分析系统汇报。
“很好。”“观测者”满意地点点头,“这说明他开始接受现状,并尝试在这个体系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和优势。这是驯化的第一步。”
他调出陈烬标记“阿克琉斯之踵”的记录。“这条信息……是无意中放入数据库的冗余数据。目标的注意力很敏锐。不过,无妨。这反而可以成为我们下一步测试的引子。”
他沉思片刻,下达指令:“启动‘数据洪流’测试。向他开放第三级历史数据库的部分加密区域,内容侧重于近二十年全球非对称冲突、私人武装及情报机构活动。加入少量经过处理的、关于‘阿克琉斯之踵’及其他几个关键组织的模糊信息。观察其信息筛选模式、逻辑关联能力及情绪反应。”
他要给陈烬一片更广阔、也更混乱的数据海洋,看他如何导航,看他会被哪些暗流吸引,又会避开哪些漩涡。这不仅能进一步解析他的思维模式,也可能诱使他暴露更多与“公司”或其他未知势力可能存在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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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房间内,陈烬发现平板电脑的访问权限被悄然提升了。大量新的、标注着不同密级的历史数据和档案涌入界面,信息量陡然增加了数个数量级,如同汹涌的洪流。
他心中凛然。“巢穴”的试探升级了。这不再是精心筛选的饵料,而是首接将一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深海推到了他面前。
他没有急于深入,而是先快速浏览目录结构,评估信息的范围和可信度。他看到了一些他亲身经历过的、被高度简化和扭曲的战场记录;看到了许多他曾听闻但未曾证实的、关于各大情报组织暗战的秘辛;也看到了更多关于“阿克琉斯之踵”、“黑水”、“北极光”等神秘PMC和地下组织的碎片化信息。
他像最老练的矿工,在这片数据矿脉中小心翼翼地挖掘。他调动起在“公司”受训时学到的所有情报分析技巧,交叉比对,去伪存真,试图从这些被“巢穴”处理过的信息中,还原出部分真相,并窥探“巢穴”本身的信息来源和关注焦点。
他重点追踪了“阿克琉斯之踵”的线索。信息依旧模糊,大多是其参与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型冲突和“脏活”,但其行动风格高度专业化,装备精良,且似乎与几家大型跨国能源企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重要的是,他在一份关于西非某国政变的报告中,看到了“阿克琉斯之踵”与另一家他熟悉的、曾与“公司”有过短暂合作的PMC——“灰狐”之间,存在资源竞争的描述。
“灰狐”……陈烬的眼神微凝。他记得“灰狐”的一个高级指挥官,一个叫“屠夫”的家伙(与“毒蝎”队长同名,但并非同一人),曾公开表达过对“公司”行事风格的不满。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他开始尝试用“阿克琉斯之踵”这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一个模糊的、独立于“公司”和“巢穴”之外的、由私人军事公司、跨国资本和地区军阀构成的、更加混沌的全球暗面格局,在他脑海中逐渐浮现。
而“巢穴”,似乎对这张网上的每一个节点,都抱有浓厚的“研究”兴趣。
在浏览一份关于东欧某地下军火商的信息时,陈烬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虽然信息被刻意模糊,但他从武器交易的习惯、资金流转的路径中,嗅到了一丝极其熟悉的、属于“影蛇”的阴冷气息!这家伙的触角,竟然也伸得这么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在生理数据上留下任何破绽。但内心的震动无以复加。“影蛇”不仅仅是想在暹罗城除掉他,其布局远比他想得更深、更广。这个叛徒,所图甚大!
数据洪流的冲击,让陈烬看到了一个远比暹罗城凶险、复杂千万倍的全球棋盘。而他也意识到,“巢穴”将他囚禁于此,绝不仅仅是为了“观察”一个地区级的“麻烦制造者”。他这块“顽石”身上,或许有着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认知的、足以影响更大格局的“价值”。
旧日的幽灵在数据流中浮现,未来的阴影更加庞然。陈烬感到肩头的无形压力又增重了几分,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强烈的、想要撕破这一切迷雾的欲望,也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快的恢复,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不仅仅是逃离这个纯白囚笼,更是要闯入那片更广阔的、危机西伏的黑暗世界,去会一会那些隐藏在幕后的、真正的对手。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扇纯白的门上,落在那即将再次进来、内心充满挣扎的女医生身上。
裂隙己经产生,接下来,该考虑如何将它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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