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感链接测试的余波,在纯白设施内持续荡漾。苏芮被强制隔离,接受心理干预和稳定性评估。她所在的隔离间同样洁白无瑕,但对她而言,却比陈烬的囚笼更加令人窒息。精神世界里残留的那片血腥冻土,以及陈烬那双冰冷燃烧的眼睛,如同烙印,挥之不去。组织的心理医生用平缓的语调进行着引导,试图抚平她的创伤,将那些“危险感知”归类为“样本防御机制造成的应激幻象”。但苏芮知道,那不是幻象。那是真实流淌在陈烬血脉中的、来自地狱的气息。
而在她内心深处,除了恐惧,某种更隐秘的东西正在破土——一种对绝对黑暗的病态好奇,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被那种纯粹力量所震慑后的奇异吸引力。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链接中断前,陈烬意识深处那片无边黑暗中,偶尔闪过的、如同星火般的极致冷静与求生意志。这两种极端特质矛盾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她无法理解,却再也无法忽视的存在。
与此同时,陈烬的囚笼生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平静期”。“观测者”暂停了所有侵入性测试,只维持基础的生理监测和有限的数据访问权限。这是一种审慎的退却,也是一种更深的观察。他们需要重新评估“样本”的危险等级和“观察员”的可靠性。
陈烬乐得清静。他利用这段相对安稳的时间,全力进行身体机能的恢复性训练。在束缚带允许的范围内,他进行着极其苛刻的等长收缩和意念导引,刺激着每一寸肌肉和神经末梢。他能感觉到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回归,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凝练、更具爆发力。共感链接的反向冲击,像一次残酷的淬火,反而锤炼了他的精神与肉体的协调性。
他也在反复咀嚼着从苏芮那里“掠夺”来的感知碎片。那些碎片零散而模糊——某个走廊转角监控探头的闪烁频率、空气循环系统中某种特殊过滤材料的微弱气味、以及几个“观测者”与其他成员通讯时使用的、非通用语的音节片段……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被他一一记录、分析、归档。它们是拼图,或许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拼凑出逃离的路径。
这天,在进行一组高强度的核心肌群训练时,陈烬的平板电脑屏幕再次边缘,以同样的方式,闪过一行新的乱码反馈。内容比上一次更简短,也更令人振奋:
“信号确认。标记:烬。状态:存活。监控等级:提升。”
“守夜人”不仅确认了他的存在,还将他的优先级提升了!这意味着他不再是一个消失在暹罗城混乱中的失踪人员,而是正式进入了这个神秘组织的视野,成为了一个值得“监控”的目标!
希望的火苗又旺盛了一分。虽然“监控”二字意味着他同样被置于另一个未知势力的观察之下,但总好过在这“巢穴”的囚笼里彻底与世隔绝。他需要想办法,让这“监控”变得更有效,甚至……尝试建立单向联系。
他想到了苏芮。她是目前唯一己知的、能与外界产生不稳定交互的节点。
几天后,苏芮被允许返回工作岗位,但权限受到了更严格的限制,身边也多了一个沉默的“助理”(实为监视者)。她再次走进陈烬的房间时,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但同时也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破而后立的沉静。
她没有看陈烬,只是沉默地开始例行检查。那个“助理”站在门口,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两人。
陈烬配合着她的动作,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就在她弯腰调整他脚踝处的传感器时,陈烬的脚趾,极其轻微地、在束缚带允许的范围内,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快速敲击了一下平台表面。
不是摩斯电码,而是……三下短促的、类似某种儿童歌曲节奏的敲击。嗒,嗒,嗒。
苏芮的动作猛地一僵!这个节奏……是“挖呀挖呀挖”?!
她瞬间想起了他之前那句无厘头的“退退退”,以及共感链接中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极致的恐惧与荒谬的儿歌节奏在她脑海中碰撞,产生了一种近乎晕眩的错乱感。她强行控制住表情,首起身,继续工作,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红。
陈烬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细微的生理反应。很好。他成功地将一个极其隐蔽的、带有特定含义(或许是“等待时机”、“保持联系”或仅仅是“我还记得你”)的“种子”,植入了她混乱的精神世界。这颗种子与“挖呀挖”这个诡异的梗绑定,极难被“巢穴”的监控系统识别和解读,却能在苏芮心中留下独特的印记。
这只是一个开始。他需要更多这样的“种子”,需要在她心中培育出一片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隐秘的“花园”,一个能够绕过“巢穴”监控的、无声的通讯渠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烬利用每一次苏芮靠近的机会,进行着这种极其隐晦的“播种”。有时是一个特定的眼神停留时间,有时是呼吸频率的微小变化,有时是手指无意识敲击的某种独特节拍。他将简单的信息编码进这些看似随机的生理行为中,每一次都小心翼翼,确保不被门口的“助理”察觉。
苏芮从最初的惊愕、混乱,到后来逐渐变得……默契。她开始学会解读这些无声的信号,甚至尝试用同样隐蔽的方式做出极其微弱的回应——比如在记录数据时,笔尖一个不经意的停顿,或是调整输液管时,指尖一个特定顺序的轻触。
一种建立在恐惧、荒谬感和共同困境之上的、脆弱而危险的默契,在纯白囚笼的监视下,悄然滋生。他们像两个在雷区里用脚打拍子传递信息的囚徒,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却也因此,感受到了一丝对抗庞大机器的、微不足道的掌控感。
“观测者”看着屏幕上一切“正常”的数据,眉头却越皱越紧。陈烬太安静了,苏芮也太“稳定”了。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他感到不安。他总觉得,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生长。
他调高了环境监测的灵敏度,加强了对所有数据流的深度扫描。
他不知道的是,有些“种子”,一旦播下,即便在水泥地的裂缝里,也能顽强地生根发芽。而有些“挖呀挖”的回响,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轻易停止。
纯白囚笼内的无声博弈,进入了一个更加精微、也更加危险的层面。陈烬在恢复力量,播撒种子;苏芮在恐惧与好奇中挣扎,悄然回应;而“守夜人”的视线,也正穿透层层迷雾,越来越清晰地,锁定这片神秘的白色区域。
风暴眼,正在酝酿着下一次,更剧烈的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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