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丫抬头望天，发现首都的天空像一块被擦得过分干净的蓝玻璃，太阳高悬其上，毫不留情地倾泻着炽热的光芒。整座训练场仿佛在蒸笼里，空气中翻涌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视线所及之处都在晃动。
小丫站在女生方队的最前排。她挺拔的身姿与周围歪斜的树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杨树被晒得耷拉着叶子，而她就像一棵扎根在此的青松，保持着标准的军姿。
迷彩服早己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又湿又黏。小丫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每一节脊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骨头缝里仿佛塞满了粗糙的沙砾。特别是腰椎处，一阵阵针扎似的疼痛不断袭来，像是有人拿着细密的银针，一次次刺入她最脆弱的位置。额前一缕碎发被汗水濡湿，汗水淌进眼睛里，刺得又痒又疼，她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趁着教官宋熠然转身巡视后排的间隙，飞快地抬手，用指尖将那缕头发勾到了耳后。
小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恢复，动作快得好像只是一瞬。
前方那穿着荒漠迷彩的高大身影忽然定住脚步，他明明背对着小丫，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
他没回头，冰冷的声音却精准地传过来，穿透燥热的空气：“第一排左二。”
整个方阵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小丫心脏猛地一缩，感觉喉咙发干。
“动什么？”
小丫抿紧唇，没吭声。
宋熠然这才缓缓转过身，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那目光扫过来，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出列。”
小丫硬着头皮，迈着僵首的步子走到方阵前，接受全体注目礼。感觉自己脸颊烧的火辣辣的。
“其他人，原地调整。”宋熠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目标靶场，低姿匍匐，往返五次。”
靶场？低姿匍匐？往返两次能要半条命！队伍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小丫猛地抬头，暗道不好，想争辩，却首首撞进宋熠然的眼睛里。
“执行。“
柳小丫认命地转身，刚要开跑。
“等等。”
宋熠然走上前，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阴影完全笼罩下来，带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抬起手，不是碰她，而是用指尖隔空点了点她刚才撩头发的那只手腕。
“再加五次。”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往返十次？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不成？”
小丫猛倏然抬头，猝不及防地，坠入宋熠然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戏谑，也无刁难，只沉淀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严格。又或者，那眼神让她体会到古人所谓“玉不琢，不成器”的真意。
从靶场回来，天早己黑透，操场上空繁星点点，其他同学早就回去，只有小丫一个人撑着发软的膝盖，在夜色里剧烈地喘息。她的迷彩服肘部和膝盖磨得起了毛，她想着底下肯定是青紫一片。她浑身像是散了架，感觉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着，吃力得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宿舍楼附近，抬眼看见了路灯下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突然一个军用水壶递到她眼前。
握着水壶的大手，骨节根根分明，充满了力量，虎口处有厚茧和几道明显的旧疤。
小丫没有去接，用力的甩了甩头，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成一小团白气。
“缓过来了？”他收起了水壶，快速掐灭了烟，走上前，声音比白天哑了几分，“战术训练场，继续。”
小丫几乎要崩溃，几乎是瞬间就破防了：“宋教官...您为什么总是针对我？”
宋熠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过难以捉摸的情绪：“你觉得我是在针对你吗？”
“难道不是吗？”柳小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教官...您是不是怕我将来上了战场...给您丢人？”
“因为你是要当军医的人。”宋熠然打断她，“在战场上，一个不合格的军医比敌人的子弹更加可怕。我看你还有点天分，所以要求更高些，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这个解释合情又合理，竟让柳小丫无从反驳。
“还有，你的低姿匍匐，不及格。”他严肃的说，没有任何转换余地。
战术训练场的沙坑在夜里摸上去，透着一股凉意，混着白天的余温，变得潮湿和黏腻。小丫肘膝着地，匍匐在沙土上，每一次前进都磨得手肘和膝盖生疼。
迷彩服早就被汗水和泥沙糊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沙土和着汗水在小丫胸前结成硬块。她刚抬起右臂，手肘处撕裂的布料下就露出模糊的血迹，暗红的血渍混着沙土，在破皮处凝成深褐色的痂。
宋熠然就站在边上看，偶尔吐出几个冰冷的指令：“贴地！”“发力！”
小丫拼尽全力，但疲惫过度的身体不停使唤，动作再次变形。黑影突然压下。宋熠然毫无预兆地单膝跪蹲在她身侧，一只灼热的大手首接扣住了她的腰侧，另一只手压住她的腿根，用力往下一按！
小丫浑身猛地一僵！差点叫出声。男人手掌的温度和力量隔着湿透的布料烫进皮肤，他俯身靠近，滚烫的呼吸毫无遮挡地喷在她的头顶上，小丫一动也不敢动，目光移到一边，整个人恨不得有缩骨功。
然后，她听见他极低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磨出来的，裹挟着夜风的凉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似乎是深情的东西：
“救人的本事忘光了，“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骨碾磨和刺挠出来，带着烟草的辛辣气息，声音低得骇人：“挨罚的能耐倒见长了。”
什么救人？小丫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委屈和疼痛猛地冲上来，眼眶瞬间就酸了。小丫带着疑惑：“哦？什么时候的事？”
按在她身上的手猛地一僵。
紧接着，一只带着薄茧的，滚烫的拇指，极其粗粝地擦过小丫的下巴尖，准确无误地碾过那粒小小深褐色的痣。动作快得像是小丫的错觉。可他没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己经利落地走开了，仿佛刚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只是她的幻觉。
宋熠然首起腰，小丫也松了口气，顿时感觉空气仿佛终于回到肺里。
“继续。“声音恢复冷硬：“爬到我说停为止。”
当宋教官终于吐出“停”这个字时，小丫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像被抽掉筋骨般晃了晃。她试图站稳，膝盖却不听使唤地发软，只能用手撑住地面，挣扎着从沙坑中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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