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苏家的宴会厅被璀璨的水晶吊灯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酒水和食物的混合气味。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手持酒杯,低声谈笑,编织着一幅上流社会浮华喧嚣的图景。
苏清鸢穿着那条王妈送来、依旧不算合身且款式保守过时的浅蓝色连衣裙出现在门口时,就像一滴油误入了水杯,立刻引来了几道若有似无的、带着各种意味的打量目光。那些目光里,有纯粹的好奇,有居高临下的怜悯,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和轻蔑,仿佛在审视一件不合时宜的陈列品。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脊背绷得更加僵硬,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局促不安,无所适从。手指紧张地绞着廉价的衣料下摆,连头都不敢完全抬起,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视场内。
“姐姐,别怕,这边来。”苏曼妮己经换了一身崭新的、缀满细碎水晶的粉色抹胸小礼裙,重新变得光彩照人。她亲热地走上前,动作自然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挽住苏清鸢纤细的手臂,半拉半扶地将她往人群最密集、最核心的区域带,“放松点,别紧张,今天来的基本都是自家亲戚,都很好相处的,我介绍你认识一下。”
苏清鸢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曼妮看似亲密无间的动作里,隐藏着一股将她牢牢掌控、牵引方向的力道。她顺从地跟着,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木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长条餐桌上那盆作为中心装饰的、盛放得恰到好处的百合花。
——讨厌……这个气味……不舒服……
百合花传来一阵微弱但明确的排斥感。苏清鸢顺着它传递出的情绪“视线”悄然望去,那股排斥感的源头,赫然正是紧紧挽着她、笑容甜美的苏曼妮。苏曼妮的身上,似乎萦绕着一种让纯净植物本能不喜的、冰冷而违和的气息。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刚从乡下接回来的姐姐,苏清鸢。”苏曼妮笑吟吟地对围过来的几位穿着讲究、珠光宝气的富太太说道,语气亲昵,却巧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和对比,“姐姐以前的生活环境比较……嗯,简单朴素,很多东西都没见过,也不太懂我们这里的规矩,以后还要请各位阿姨多多关照她呀。”
一位戴着硕大珍珠项链的太太用手帕掩嘴轻笑,目光在苏清鸢身上打了个转:“曼妮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了,对你这个姐姐真是没话说。”
另一位穿着旗袍的太太也立刻笑着附和,语气带着惯常的捧高踩低:“是啊,清鸢刚回来,肯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多跟你妹妹曼妮学学就行了。曼妮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又聪明又乖巧,懂事着呢,有她带着你,我们也都放心。”
苏清鸢死死地低着头,浓密的长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扮演着一个因自卑和羞怯而不敢说话的乡下丫头,心里却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窟。前世,就是这样看似关怀、实则句句带刺、不断贬低她抬高苏曼妮的言语,如同慢性的毒药,一点点侵蚀她的自信,让她变得越来越敏感、自卑,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更加依赖苏曼妮,最终在依赖中被推向深渊。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深灰色中式褂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的老者,手持一根紫檀木手杖,缓步走了过来。他目光炯炯,带着长者特有的威严和审视,在苏清鸢身上停留了片刻。苏清鸢认得他,是苏家一位德高望重的远房叔公,据说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晚年酷爱侍弄花草,在家族中说话颇有分量。
“这就是振华那个刚从乡下接回来的丫头?叫清鸢?”叔公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瞬间吸引了周围一小片人的注意。
“是的,叔公!她就是清鸢姐姐。”苏曼妮立刻抢着回答,声音甜美清脆,同时脚下看似无意地移动半步,巧妙地将苏清鸢往旁边一挤,自己则完全挡住了叔公看向苏清鸢的视线,占据了谈话的绝对中心位置。她巧笑倩兮,姿态恭敬又带着点孙女般的娇憨:“叔公,您最近身体还好吗?气色看起来真不错!我前几天刚托人从南边寻来一盆罕见的‘观音素’墨兰,品相极好,正想着过两天请您过去品鉴一下,顺便指点指点我怎么养护呢?我这点微末道行,在您面前可是班门弄斧了……”
她一边口齿伶俐地说着,一边用身体和语言巧妙地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墙,将苏清鸢彻底隔绝在叔公的视线和关注圈之外。
苏清鸢被挤得一个趔趄,为了稳住身形,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身旁一个摆放着装饰品的高脚金属花架。花架造型优美,上面放着一盆枝叶繁茂、绿意盎然、长势极其旺盛的绿萝,瀑布般的藤蔓优雅地垂落下来。
就在她的手接触到花架那冰凉金属边缘的一刹那——
嗡!
一股比之前感知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数倍、如同实质般的恐慌与极度排斥感,如同高压电流般,从绿萝的每一片叶片、每一根藤蔓上疯狂涌出,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甚至产生了轻微的耳鸣和眩晕!
——危险!快走!离开她!远一点!
绿萝所有的叶片都在剧烈地、肉眼可见地颤抖着,甚至有些靠近苏曼妮方向的叶片边缘,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失水、发黄、蜷曲!这一次,它预警的对象,不再是那杯具体的茶,也不是某个物品,而是正对着叔公巧笑嫣然、努力表现着自己的苏曼妮本人!
苏清鸢的心脏在这一刻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冰冷的冷汗,扶着花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这盆绿萝的生长状态极佳,生命力旺盛,它的感知远比门口野草、窗台含羞草要敏锐和强大得多。它此刻的反应,不是在预警一个即将发生的、短暂的危机,而是在嘶吼着、尖叫着,向她揭露一个持续存在的、本身就代表着危险和污染的源头!
苏曼妮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能让生命本能感到恐惧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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