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是撕裂般的头痛和周身无处不在的酸软。禾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洗得发白的青色帐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草药味和潮湿的霉味。
这不是她熟悉的军帐，也不是禾家那精致却冰冷的闺房。
属于这个身体的、纷乱而压抑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凉州卫守备禾绥的嫡女，同样名叫禾晏。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忙于军务，疏于内宅。继母刘氏刻薄，所出的两个女儿禾云、禾荔更是变着法儿欺凌原主。几日前，原主被她们推入池塘，高烧不退，一命呜呼，这才换了她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灵魂入驻。
她动了动手指，感受着这具身体的虚弱无力，远不如自己前世那般经过千锤百炼。但……还活着。这就够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桃红比甲、面容俏丽却带着倨傲之色的少女端着药碗走进来，是禾荔。她将药碗往床头小几上重重一搁，汤汁溅出些许。
“哟，命可真硬，这都没死成？”禾荔撇撇嘴，“赶紧把药喝了，别躺在这里装死惹母亲心烦。晦气！”
若是真正的原主，此刻怕是又要气得掉泪或瑟瑟发抖了。
禾晏只是缓缓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没有怯懦，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禾荔被她看得心里莫名一怵，强自镇定地拔高声音：“看什么看？还不快喝！”
“放下，出去。”禾晏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禾荔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一向唯唯诺诺的废物，怎么敢这么跟她说话？“你——”“我说，出去。”禾晏重复了一遍，目光微冷。
那眼神，竟让禾荔凭空生出一股寒意，像是被什么危险的野兽盯上。她色厉内荏地跺了跺脚：“哼！不知好歹！”终究还是悻悻然地转身走了，连药碗都忘了端。
房间里重归寂静。禾晏撑着手臂，艰难地坐起身。她走到房间里那面模糊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瘦小、却眉眼依稀熟悉的脸。只是那双眼睛，再也找不到过去的懵懂与怯弱，只剩下历经生死轮回后的冰冷与坚毅。
“禾晏……”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峭的弧度，“也好。”
她开始冷静地评估现状。身体极度虚弱，需要尽快恢复。处境糟糕，内宅倾轧，资源匮乏。但有利的是，父亲禾绥是个武人，虽不关心内宅，却至少提供了“凉州卫守备之女”这个身份。而且，这里是凉州卫，靠近边疆，有军营。
军营……那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快速积累力量、接近权力中心的途径。
复仇，需要力量。蜷缩在这内宅方寸之地勾心斗角，毫无意义。
她撕下床单的内衬，开始秘密地、循序渐进地进行恢复性训练。从最简单的深呼吸、拉伸，到靠着墙壁缓缓深蹲，再到夜深人静时，在狭窄的房间里练习最基础的格斗步伐和发力技巧。每一次肌肉的酸痛，都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具身体的孱弱，也让她复仇的决心更加坚定。数日后，她“病愈”出现在饭厅。
继母刘氏假意关怀了几句，话里话外却暗示她生病花费了不少银钱。禾云、禾荔更是明嘲暗讽，说她装病躲懒。
禾晏只是沉默地用着简单的饭食，对所有的挑衅置若罔闻。首到刘氏提到，禾绥为她在某个芝麻小官那里谋了个“好亲事”，过几日便让对方来相亲，禾晏放下了筷子。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刘氏：“母亲费心了。不过，女儿的婚事，不劳母亲操心。”
刘氏脸色一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
禾晏淡淡道：“父亲是凉州卫守备，掌一方军务。女儿虽不才，却也知如今北蛮虽退，边患未绝。父亲整日操劳，女儿岂能只顾自身婚嫁，徒增父亲烦忧？女儿愿效仿古之木兰，为父分忧。”
饭厅里瞬间安静下来。禾云禾荔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刘氏更是气得笑了：“为你父亲分忧？你能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去从军？”
“正是。”禾晏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女儿听闻，凉州卫新兵营即将开募。女儿愿以守备之女的身份，参加考核。若能入选，既可磨砺自身，亦可彰显父亲治军有方，连自家女儿都愿投身行伍，报效朝廷。若不能入选，女儿便安心待嫁，绝无怨言。”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出了“为父分忧”的大义，又点明了“彰显父亲治军”的好处，最后还给了台阶。首接将内宅的婚嫁之争，拔高到了军国大事的层面。
刘氏张了张嘴，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难道能说从军不好？能阻止“女儿”为“父亲”分忧？
恰在此时，禾绥因事回府，恰好听到这番话。他常年待在军营，对内宅女儿家的心思并不了解，只觉得这个一向怯懦寡言的女儿，今日竟有如此志气，虽觉得荒唐，但那份“为他分忧”、“彰显他治军”的话，确实说到了他心坎上。加之他对刘氏安排的所谓“好亲事”本就有些不以为然。
他打量了禾晏几眼，见她虽然瘦弱，但眼神清明坚定，与往日大不相同，沉吟片刻，竟大手一挥：“胡闹！女儿家家的，掺和什么军营之事！” 语气虽斥责，却并无多少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武人特有的、对胆气的欣赏，“罢了！既然你有此心，便去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考核严格，你若通不过，丢的可是老子的脸！到时候乖乖回来嫁人！”
“女儿遵命。”禾晏垂首，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机会，她争取到了，第一步，己然迈出。凉州卫的“废物”？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即将苏醒的，是怎样一个令人战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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