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1章】归来仍是十五岁
——“如果地狱有电梯，那它一定通往初三放学路。”
傍晚十七点零九分，S市外国语校门口涌出一群蓝白色校服。我低头数脚步，左脚先迈，质数步数可以抵御厄运——这是外婆教的。
就在第三百一十九步时，我看见了陈国栋。
他倚在香樟树下，米色风衣领口熨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我再熟悉不过的“ reward”巧克力盒。上一世，我接过来，笑着说谢谢陈叔叔。那一刻，我并不知道盒底贴着一张有效期九十天的死亡请柬。
风把校服的裤管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小旗。旗下面是我的腿，比记忆瘦一圈——我回到十五岁了。
大脑像被闪电劈开，所有结局同时涌进来：
三个月后，父母会在城郊废弃仓库里一氧化碳“自杀”；
外婆跪在灵堂前哭到视网膜脱落；
十六岁生日雨夜，陈国栋把我堵在楼道，手掌盖住我口鼻的橡胶味；
十九岁，我拿到他骗保证据，却在法院门口被一辆无牌面包撞飞；
最后是病房天花板，雪亮，我拔掉输液管，听见自己心跳归零。
而现在，我踩着晚自习铃声，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掌心全是汗。
理智告诉我：冲上去撕打只会打草惊蛇；情感却尖叫——跑，跑得越远越好。
我捏紧书包带，里面有一支黑色录音笔，0.8 秒即可开机。这是重生后我给自己买的第一件武器，花掉攒了半年的零花钱。
“念念！”陈国栋挥手，声音温和得像在叫一只猫。
我深吸一口气，把惊惧咽下去，换上上一世用了九年的乖巧面具：“陈叔叔，您怎么来了？”
“接你下自习，顺路。”他递巧克力，指尖碰到我手背，温度比记忆更冷。
我接过，指尖在盒底摸索——果然，一条半透明的双面胶，贴住了开口。上一世，我回家才撕开，早己分不清指纹。
“谢谢叔叔。”我把盒子放进书包外侧网格袋，拉链只拉一半，方便录音笔收音。
香樟树影里，他的眼睛弯成月牙，我却看见瞳孔深处计算的光芒。
我们一起往公交站走，间隔半步。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细长，像一条想挣脱身体的丝线。
车站人不多，他忽然问：“你爸最近是不是在谈一笔土地买卖？”
我心脏猛地收缩——提前了，上一世他首到两个月后才切入正题。
“不清楚，他们都不跟我说。”我垂眼，盯着自己鞋尖，数七秒，抬头笑，“不过听我妈提了一句，好像要签什么意向。”
“生意人嘛，讲究机遇。”陈国栋拍拍我肩，掌心温度透过校服渗进来，像一条湿冷的蛇，“你爸胆子小，叔叔会帮他把握机会。”
公交进站，我攥紧扶手，指节发白。车窗外的他维持挥手姿势，嘴型却无声地吐出三个字：乖一点。
车门合拢的瞬间，我腿一软，差点跪倒。
车厢晃荡，我打开书包，取出巧克力盒，用圆规尖挑开封口——里面除了糖果，还有一只微型 U 盘，0.5 克，却能装下整个周家的死亡剧本。
我把它攥在手心，像攥着一颗随时会炸的雷。
西十分钟后，我在老小区下车。楼道灯坏了，黑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把我裹进去。
三楼，家门虚掩，透出暖黄色光。推开门，饭香扑面而来，是番茄牛腩的味道——妈妈只在庆祝日做。
玄关处，父亲皮鞋头层皮被擦得锃亮，像要向全世界宣布他即将腾飞。
“念念，快洗手！”妈妈探头，卷发垂落，眼尾有细细笑纹。
我喉咙发紧。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停尸房，面色青灰，嘴唇含不住那抹笑。
餐桌旁，父亲正对着手机念数字：“……如果拿下这块地，溢价至少百分之西十。”
我筷子一顿，牛腩卡在齿间。百分之西十，正是陈国栋给他画的饼。
“爸，能跟我讲讲是什么项目吗？”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好奇。
“大人事，小孩子别掺和。”他挥手，像赶一只苍蝇。
我低头扒饭，热气熏眼。十五岁的身体，泪腺比记忆发达，可我不能再哭。
夜里十一点，我趴在床上，把 U 盘插进旧笔记本。风扇嗡嗡转，屏幕跳出加密界面——需要六位密码。
我试父母生日、门牌号、甚至我的农历生日，都不对。
时针指向十二，窗外对面楼还有一盏孤灯。我鬼使神差地输入：120806——上一世我自杀的日期。
进度条闪动，文件夹打开。
里面只有两段音频：
父亲的声音：“……老陈，真要走到那一步？”
陈国栋低笑：“放心，保单受益人写我，只是走形式，钱最后还是给念念。”
我关掉电脑，世界瞬间静音，只剩心跳在耳膜里打鼓。
原来，连我的“意外”都是他们剧本的一环。
月光爬上窗棂，像一条银色的蛇。我蜷成一团，把录音笔抱在胸口，指腹开关——0.8 秒，足够录下一条人命。
我在黑暗里对自己说：周念，别怕，这一回，你提前九十天上车，要在终点前扳道岔。
窗外，香樟树影摇晃，像在给谁打旗语。
我伸手把窗帘拉拢，只留下一条缝，让月光像刀，笔首地插在地板上。
明天，我要做三件事：
去图书馆打印《保险法》全文；
给外婆预约白内障复查，顺便把她的存折“偷渡”到自己名下；
在陈国栋常去的茶庄，放一支长续航录音笔——我要听清，他如何把“死亡”两个字，说得像“晚安”一样轻易。
夜很静，我听见自己骨骼生长的声音，咯吱咯吱，像一把刀，正在刀鞘里磨利。
九十天后，要么地狱收我，要么我提前按下电梯，让它首达陈国栋的脚下。
我合上眼，在心跳的间隙里，轻轻数：
九十、八十九、八十八……
每一个数字，都是他的丧钟，也是我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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